这位名叫阿茹娜的小少女也是祭司,因为战争的缘故,还未成年就从圣山上放下来,非常憧憬传说中的前辈,每天除了忙忙碌碌的治疗工作之外,就是围着缪宣打转。
缪宣倒也没有排斥,默认了这孩子是他的半个弟子,见他愿意收徒,祭司们十分欣喜,于是更爱把年轻的后辈往他身边送了。
对此缪宣也不介意,他现在十分空闲,随手教导几个孩子也不是难事,更何况,他已经不那么在乎身边的人都是谁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的亲缘好像特别淡薄,曾经陪伴着他成长的老宫人早已被送回了南朝,有幸在和平的年代里安享晚年;而追随他征战十数年的下属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从独臂的管家到营帐下的扈从,全部都死在了断肠剧毒下……
一夕之间,身边所有的熟人几乎都凄惨地死去,缪宣便再也没有了招收扈从的心情。
如今的他几乎放手了对自己营帐的管理,虽然他的身边仍旧围绕着不少人,但这些侍从和侍卫基本上都是由三位可汗送来的人,而除此之外就都是祭司了。
“多谢,不用了。”缪宣低声道谢,把水壶还给小后辈,“阿茹娜,很冷吗?如果冷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少女在冷风中对着双手小口地哈气,红红的脸上写满了严肃:“我不冷!今夜是英魂的祭祀,大人,我是不会走的!”
其实属于祭司祭祀的部分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主要是将士兵卒对战友的哀悼,但这毕竟是这几年来最隆重的一次公共葬礼——要不是这个最高的级别,祭司们也不会请缪宣来主持。
缪宣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好,那我先去可汗那里,你去找萨日娜雅达吧。”
小姑娘俨然把这随口的关心当成了必要完成的任务,于是郑重点头:“是!”
缪宣想了想还是让身边的侍卫去护送她,而他自己则随便选了一匹马,就这样往可汗的帐下驶去。
如今缪宣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坐骑,他甚至都不怎么愿意骑马——不论是幽影还是白云,或者是它们的孩子,同样死在几年前的投毒刺杀里。
幽影已经很老了,非常虚弱,而小马们又没有继承到强悍的超凡能力,它们又被豢养在王庭里,受到了最直接的影响。
马蹄踏破黑暗,黎明即将到来,靼人的士兵们还没有结束他们的祭奠,而缪宣则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掀起帘幕,明亮的火光顿时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秋夜的寒凉就被彻底驱散了。
大帐里头有不少人,但却并不怎么热闹,三位可汗都在,他们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以至于营帐中的气氛非常糟糕,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直到缪宣抵达——
空气中的冷凝就这样被打破了,侍从们忙不迭地为这位尊贵的客人服务,主位上的矛盾也缓和下来。
缪宣朝大侄子们点点头,在坐下后先灌了一口奶茶,甜咸的浓香入口,冲散了胃部因酒精而带来的不适,随后他才问道:“我是不是来迟了?”
“没有,小叔叔来得正好。”格日勒图最先开口,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就由冷漠转变为温和的微笑,“正好我们的意见有些出入,正需要叔叔来评判。”
虽有誓言在前,但三位可汗共治仍然是十分勉强的事情,军事上配合默契的三兄弟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场上,阿拉坦和朝洛门绝不会完全服从他们的弟弟,即便格日勒图是名靼人的汗王。
而一旦有矛盾爆发,在如今的靼人中,有资格、也有能力去协调这种矛盾的人,就只剩下缪宣这个曾经是老师的祭司了。
缪宣之所以会交还回所有的权力,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这个身份代表了特殊的意义,格日勒图三兄弟在维持王庭的平衡上已经足够勉强了,缪宣不会让自己成为王庭稳定的阻碍。
“是在商讨进攻杭京的事情吧。”缪宣猜了个大差不差,“如今我们占据着很大的优势,还有什么争议吗?”
阿拉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是啊,我们占据着巨大的优势,当然不能浪费时间,就该一口气拿下南人的首都,让他们的可汗血祭——你们都看到了,今夜的葬礼有多么群情激愤,所有的靼人都想着复仇!”
朝洛门:“那么你要如何强攻呢?杭京的城墙还算是坚固,更何况他们还有景卫在,‘皇天’所代表的天恩甚至能让我们的士兵摸不到城墙,你难道有什么好办法先杀了他?”
阿拉坦满不在乎:“这能有多难,那个景卫不是最好心肠吗?抓一批南人来打前锋就好了,用那些南人军队的俘虏作送死的前锋,再把南人的小崽子绑在咱们将士的盾牌上,我看那景卫还能不能下得去手。”
这实在是一条非常歹毒的计策,就连靼人都知道,南朝的景卫是个对自己人很好的将领,最善待手下的兵卒和南人百姓,靼人要是用伤残战俘和无辜妇孺做掩体,必然能将他拉入两难的境地,阿拉坦甚至都不需要花力气催动“群狼”,就能叫南人士气大跌。
朝洛门摇了摇头,他倒不是觉得这个计策不好,而是有其他的意见:“杭京不产粮草,而且寒冬将至,不如严守补给的路线,直接包围杭京,先围上他们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朝洛门顿了顿,神情微妙地笑了:“也许到了那个时候,南人的皇帝会先杀了景卫,然后跪出城门来投降。”
是啊,都到了这地步了,靼人当中还有谁不知道那个南朝皇帝的德行呢?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家伙,卑鄙又懦弱,不择手段地敛权,实在是令人耻笑。
为这种家伙效忠……在昏君手下当将军,不如做乞丐沿街讨饭。
“耐心一些吧,我的兄长们。”格日勒图最后发言,“我认为,我们可以等,现在的南人是最疯狂的时候,没有必要和他们硬碰硬,我们的每一分兵力都需要保存——南朝可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阿拉坦哼笑:“我还怕他们就这样投降,不毁灭杭京可不算复仇!你说得好像我们靼人害怕了!”
“为什么不呢?”格日勒图没有被激怒,他反而神情平静地反问,“难道景卫不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吗?他强大到足以杀死我们,只要他还活着,杭京就破不了,而他又不愿意投降……那么,我们就该保持着敬畏的心,尽可能地削弱他,然后不择手段地杀死他。”
这话一出,阿拉坦顿时就说不出话了,毕竟一切都靠实力和战绩说话,而在这么多年的征战以来,阿拉坦可从没有在正面伤害到景卫,只有格日勒图却是真正地得过手、甚至差一点就杀死这个强敌——他用强光暂时灼伤了景卫的双眼,诱导他做出错误的判断,从而一箭射穿了他的胸口。
当然,作为代价,格日勒图也差一点被拦腰切断,要不是他及时翻身落马、冒着被千军万马踩踏的风险退离,他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一时间,营帐中没有人说话,良久后,朝洛门才轻轻叹了口气:“景卫,生在南朝真是可惜了。”
“谁让他不肯投降……”阿拉坦不耐烦地弹开手里的酒杯,转头望着缪宣,“老师,你说呢,你说要怎么办?”
缪宣一怔,他在听到“有什么好办法先杀了他”的时候就开始走神,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
“……那就继续等待吧。”缪宣垂下双眼,“最寒冷的时候还没有到,再等待一段时间吧。”
朝洛门胜券在握地笑起来,阿拉坦虽然早就知道等待是更好的选择,但听到缪宣的选择后还是不满地嘟哝起“偏心”,而格日勒图见目的已经达到,就开始打圆场——“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耐心地等待,然后再用阿拉坦的方法,彻底击溃南人,这样的效果不是更好吗?而且最近的几年来我们几乎没有屠过城,是时候让奴隶们重新拾起恐惧和敬畏了。”
既然三位可汗已经达成了共识,于是那颜下属们也纷纷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战略布局在这个高效的会议中完善,一个时辰后,这一场会议就快速地结束了。
远处的天幕已经擦亮,侍从掀起大帐的门帘,在朝阳的光晕里恭送大人们的离去,很快,这座营帐中就只剩下它的主人们。
“小叔叔,你今晚怎么一直在走神,是着凉了吗?”格日勒图关切地问,“你的脸色太苍白了。”
缪宣一愣,却见另外两人也正同样关心地望着他,好似只要他一点头,他们就会立刻想尽办法给他取暖。
缪宣不禁无奈地笑了,随即他又摇摇头,正色道:“我想,在如何攻破杭京上,也许还有另一条路。”
“请先让我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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