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常务副县长的邹新民深谙官场之道,只要是正部级的邹镜堂出面,那么钟毅必定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毕竟正部级这个级别的分量,市里的干部,谁也不好当众驳了面子。
说起来,邹新民和邹镜堂、邹镜池,勉强算是五服之内的本家,但邹新民为人机敏,善于钻营,在邹镜池还是县科委主任的时候,就不断地献殷勤,逢年过节就往邹家跑,大事小情都想在了邹家的前面。再加上邹镜池的爱人去世早,留下的孩子都被邹镜堂接到了工作地生活,所以,邹镜池在邹新民的身上有了对子女和家人一般的感情寄托。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两个人也是一起喝喝小酒,所以邹镜堂成为司长、副部长之后,邹镜池在县里的话语权也是越来越大,临近退休的时候,靠着邹镜池的关系,邹新民已经成为副县长。而为了彻底和邹镜池绑定,这个邹新民,趁着邹镜池喝醉的时候,为其安排了一名小姐提供了特殊的服务。本就寂寞孤独的邹镜池,在酒精的刺激之下,也就在堕落的深渊里,越滑越远。
邹新民敲了敲桌子道:小钟主任啊,婚姻是自由的,但党的干部是有纪律的,你现在正在考察期间,你要是离了婚,这个影响太恶劣了,连自己的家庭都管理不好,怎么管理全县的干部那?
钟潇虹只是听着,并未表态。邹新民倒是看穿了钟潇虹的心思一般,只是哼笑了一下,拿着茶杯的杯盖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继续说道:“钟主任,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你的政治前途那可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往上走,可别因小失大啊。”
钟潇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邹县长,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我的婚姻状况属于个人私事,我自会妥善处理,不会影响到工作。”
邹新民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脸色看起来十分的阴沉,不觉得又冷笑了起来:“小钟主任,你不会以为正财县长要垮台了吧。这样,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生活作风问题,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罗正财不会垮,最多就是不再担任领导干部罢了。你以为我镜堂叔这位正部级的干部,没有能力力挽狂澜?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钟潇虹,又道:小钟主任啊,我是为你好。
钟潇虹只是静静地看着邹新民,并没有着急表态。
邹新民看钟潇虹一直不表态,自然是知道没有说到钟潇虹的心理,就慢慢地站了起来道:小钟主任啊,你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庆合书记,看是不是镜堂书记要去找钟书记讲这个事。
钟潇虹从邹新民的办公室出来之后,看着天空是阴云密布、北风呼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自己的心情确实比这天气还要沉重。
回到办公室后,钟潇虹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能平静,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敲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
看到是钟潇虹来,张庆合忙放下了笔道:钟主任啊,快坐。
钟潇虹径直地来到了张庆合的办公桌前,鼓足了勇气,还是问道:书记,我听说,邹镜堂要为罗正财说情?
张庆合听到钟潇虹问的如此直接,就不免诧异,一时也搞不清楚,钟潇虹此举何意,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这样同上级说话,显得政治上太不成熟。
张庆合道:小钟主任啊,你的这个问题啊,有些复杂,已经超出了我可以回答的范畴。
钟潇虹道:被公安机关抓到嫖娼都不处理,咱们还是不是正规的组织?还是官大就可以压倒一切。
张庆合看钟潇虹有些激动,自己内心多少也是有些无奈的,自己千算万算,算到了各种情况,但是怎么也没有算到,邹镜堂竟然真的会为了罗正财同钟书记讲话。如果仅仅看面子,钟书记不一定会看,但邹镜堂上车的时候,主动邀请学武上车,就已经很说明情况,难道邹镜堂要拿学武的副厅级,来作为罗正财求情的筹码?
张庆合心里暗道,看来这个钟潇虹如此冲动,心里定有委屈。
张庆合主动为钟潇虹添了杯水道:小钟主任,不要激动嘛,我们要相信市委、相信钟书记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张书记,您说的妥善处理,是不是公平处理?
张庆合深知,市委会为了大局,为了全局,有的时候为了平衡,会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感叹了一句道:潇虹啊,公平与正义,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但在现实的官场生态和复杂局势下,有时实现起来会面临诸多挑战。这是事实,也是现实。但我们要始终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钟潇虹点了点头,是我想得太过理想化了。
回到了办公室之后,钟潇虹拿出了信笺,思绪良久,拔开了钢笔,重重地写下了举报信三个字,写写停停、写写停停,委屈的泪水打湿了信笺,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钟潇虹深知这封信一旦公开,自己和罗正财、林华北必定是同归于尽,但压在身上的大山,也将彻底搬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邹镜堂一路上都在听李学武关于临平的发展思路,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市委大院。汇报完之后,李学武尴尬地一笑道:邹书记啊,我已经不是县委书记了,如今啊只是一个服务性的角色,虽然不能主导临平的发展,但在市政协的位置上,我还会继续支持临平工作的。还好啊,还好张庆合同志,继续抓三大工程建设。邹书记,我今天话说点多了,您多批评啊。
邹镜堂是第一次系统性地听一位县委书记的汇报,听完之后,对李学武的工作思路和取得的成绩是极为认可的。
邹镜堂颇为感慨地道:学武同志啊,你的思路很清晰,方向很明确,一年多的时间公路、电厂和铁路这三大工程,完成一个、立项一个、规划一个,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作为一个在外地的临平人,深深等到知道,很不容易啊。虽然岗位有所变动,但依然能心系临平发展,难能可贵。在政协秘书长的岗位上,你也能从不同视角为地方发展出谋划策、贡献力量,这说明你在中央党校的学习,有收获!咱们的很多干部,缺的就是你这份精神。你不是临平人,能有这样的觉悟和认识,我很欣赏。
汽车驶入了市委大院,李学武看了一眼道:邹书记啊,钟毅书记和永林市长都在等您。
邹镜堂点了点头,看着李学武道:学武同志啊,我刚才说的啊,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作为一个临平人,给你说一句,辛苦了。
说完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李学武的肩膀。这个时候,工作人员打开了车门,钟毅和齐永林笑着迎了上来。
邹镜堂主动伸出手,笑着道:钟毅同志、永林同志啊,让两位主官久等了啊。
几人握手之后,看到李学武也从车上下来,钟毅和齐永林两人都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倒是邹镜堂笑呵呵地道:学武同志啊,今天来的路上,给我上了一堂十分生动的基层治理课程啊。
天空已经飘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很快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邹镜堂看着市委大院里的雪景,不由得吟诗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同志们,瑞雪兆丰年啊。
齐永林道:密飘粉署光同冷,静压青松势欲斜。岂但小臣添兴咏,狂歌醉舞一家家。是邹书记来了,给我们带来了这一场瑞雪。
钟毅刚刚为罗正财的事拍了桌子,要求要彻查严办,人也正在气头上,实在是没有闲情逸致附庸风雅。
邹镜堂道:按照省委的要求啊,要开展新春走基层的活动,大过年地到东原来,我看多少反倒是给同志们添了麻烦啊。
众人客套了一会之后,就到小会议室,落座之后,邹镜堂笑呵呵地道:同志们啊,按照规定啊,是要听取市委、市政府关于岁末年初群众过节的工作汇报,我看这样吧,你们都准备了材料,就不要做口头发言了,材料都拿过来,明天回去的路上我慢慢看。你们大概说一下,今年过年啊,有多少群众生活还比较困难,为群众为基层的困难做了哪些实实在在的工作?只讲具体的措施,就不要穿衣戴帽了。
钟毅看向了齐永林道:永林同志,那我代表市委先做简要汇报,不足之处,你来补充。
齐永林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点了点头。
钟毅道:邹书记啊,从掌握的情况看,对比去年,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台阶,但底子薄、基础差、贫困基数大是客观事实,全市10%的群众生活的还比较艰难,或者说生活在温饱线之下,啊,这是真实数据。这点上,我们承认啊,拖了全省的后腿,这些群众主要集中在滩区和盐碱区,土地少……
邹镜堂打开了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做着记录……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钟毅和齐永林两人都做了汇报。
邹镜堂理了一下思路道:同志们,由于之前一直在机关工作,我对基层的情况了解得不够全面,经历了一天的调研,又听取了汇报之后啊,我的心情十分的沉重。当然,大家采取的措施都很好啊,送棉被、送面粉、送食用油。但是我刚才听钟毅同志讲,有的乡镇领导,竟然敢截留、私分、变卖救灾物资和慰问物资,而且不止一个乡镇,问题严重啊同志们,党委政府的关怀成了自留地,成了任人宰割的肥肉?问题出在哪里?我们走到今天,是我们群众的问题吗?我看不是,我经常出国交流,全世界哪里还有我们中国人勤劳、朴实、善良的群众?找不到啊同志们,我们队伍中一少部分的领导干部忘记了我们党艰苦朴素的作风,脱离了我们的人民群众,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同志们。说着环顾了四周,敲着桌子道:临平县县委原副书记、县长罗正财,在宾馆里嫖娼,与两名女子厮混,被公安机关当众查获,听到之后我万分震惊,这样的人还是我们的干部吗?还是我们的同志吗?还是一个人吗?全国各地都在争相搞改革开放,我们的个别干部在搞什么?中饱私囊、贪图享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严重破坏了地方改革发展的进程,这样的人,还要拖到明年再处理吗?东原市委、市政府必须拿出鲜明态度,依法重处这样的干部。同时,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歪风邪气,是该管一管了。我先表个态啊,我是临平人,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事打招呼的,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着我的旗号干扰东原市委、政府的正常工作,同志们,我讲清楚没有?
钟毅听到邹镜堂这番话,微微一愣,没想到邹镜堂会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与之前所预想的邹镜堂可能会为罗正财说情的情况大相径庭。
钟毅表态道:邹书记啊,我先检讨,作为市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我没有把队伍带好……
华灯初上,路灯照耀之下,雪花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整个城市被雪装点得如梦如幻,却又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钟潇虹临时的用车,没有带进入市委的通行证,被拦在了市委的门口。
钟潇虹万分地焦急道:同志,我真的是临平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您就让我进去吧。
邹镜堂要来,市委大院加强了保卫工作,钟潇虹在门岗上和几个相熟的干部打了几个电话,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也是没人接听。守卫人员道:除非里面有人来接你,要么你有通行证,不然今天不会让你进去的。
正说着,灯光照耀之下,就瞅到了市委大楼里,七八个干部簇拥着邹镜堂出了办公大楼,打算去市委招待所吃饭。
众位领导上车之后,一辆警车带头,车队缓缓地开了出来。
钟潇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市委大院的门缓缓打开,钟潇虹看着带队的车闪烁着警灯驶出了市委大院。
钟潇虹忙从包里取出了材料,双手拿着材料举过头顶,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门口忙冲出来两个保卫人员,将钟潇虹拖到了一边,钟潇虹挣扎着喊道:“钟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反映,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然而,车队并未停下,在夜色与白雪的交织中渐行渐远,只留下钟潇虹跪在原地,眼泪一颗颗地从脸上滑落,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皑皑白雪中,瞬间在雪地上化开了雪洞,千疮百孔不可形容。
这个时候,从市委大院里又缓缓地开出了一辆车,刚出大门,车就停了下来。邓牧为和程国涛忙开门走了下来,看着白雪中跪在地上的钟潇虹。邓牧为一把拿过了信,吩咐道:快,扶到车上。
上车之后,邓牧为看了看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的钟潇虹,相互交谈了几句之后,就打开了信,凑着窗外的路灯,看着上面所说的内容,一边看手也就颤抖了起来,看完之后,邓牧为的眼圈也就红了起来。
汽车来到了市委招待所,邓牧为将信折叠了起来,收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说道:小程,你们两个负责把钟潇虹同志送到临平县委,把人一定交给张庆合。我的笔记本有今天开会的内容,到了地方之后,你拿给张庆合同志,翻到今天的内容,让钟潇虹同志一起看。
又看着钟潇虹道:小钟同志啊,你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但反映问题要注意方法,注意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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