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一日新娘
风掠长空,落霞满天,一望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美得似一幅画卷般,天地间一派静谧祥和,只有飞鸟清鸣,宛若一首动听的歌谣。
海上的日落是最美的,当越无咎睁开眼眸时,恰好有一缕霞光透过窗棂映在他俊秀的脸庞上,少年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一时间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仍身在梦中。
直到他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铃铛声,他扭过头去,见到床边守着他的那道清隽身影,他才堪堪回过神来,嘶哑着喉头问道:
“宣,宣铃,这是……在海上?”
粲然的晚霞洒在少女眉目之间,她灵秀的一张脸在窗下半明半暗,只朝越无咎点了点头,轻轻道:“对啊,我们在海船上,你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我们要回云洲岛了,回我们自己的家……”
“回云洲岛?”越无咎呼吸一颤,强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却浑身乏软无力,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面带急色道:“何时,我们何时离开皇城的?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去做,我还要进宫一趟,还要去见我娘,我还得去问清……”
“我替你去见过昭音公主了。”
仿佛毫不意外越无咎的反应,施宣铃只是轻渺渺地开口道:“你要做的事情我知晓是什么,但你不能去做,你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足皇城一步,永远也不要去面见允帝,不要问出那个问题,你必须得放下一切,好好活下去,这也是你母亲……昭音公主的意思。”
是的,就在越无咎养伤的那段时日里,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心头那股灼热的执念支撑着他,他放不下,他断断续续地将越家灭族的真相告诉给了施宣铃——
原来越氏一族的覆灭,真正的幕后之人不是兰豫白,不是镇抚司,也不是什么魏皇后一族,他们均不过只是推波助澜者,真正的操刀之人竟然是……他的亲舅舅。
从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统统都有了解释,即便再不愿去相信这个残忍的真相,越无咎也终究无法再做到自欺欺人了。
难怪每每他去御前提到翻案一事,最疼爱他的舅舅都会勃然大怒,百般斥责他,并叫他永不可再提越家一案,他如今终于明白这个中缘由了。
“你告诉我这个石破天惊的真相时,我第一反应竟是想到了织织和小鲨鱼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原来他们……是对的。”
在云洲岛上时,织织曾经对施宣铃说过:“镇抚司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这刀想挥向谁,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古来如此。”
而小鲨鱼也在他们刚回皇城时,对她说过同样的一番话:“能有什么不得已啊?一切还不是他皇帝老儿说了算?他要真顾念旧情,能想一百种法子保住越家,而不是在这里对着越家仅剩的小孤儿嘘寒问暖,好叫自己那颗愧疚的心好受一些。”
海风拍打着窗棂,施宣铃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越无咎的脸颊,他重伤一场,清瘦了不少,脸色也依然有些苍白,可眼底那抹坚毅与倔强却丝毫不减。
这也正是施宣铃……最害怕的地方。
“他们看得无比通透,而你却身在局中,被那些温情的假象所蒙蔽了,从不曾怀疑过最疼爱你的舅舅,怀疑过你心中所仰望的那位‘明君圣主’,如今你知晓了真相,你也一定会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我最怕的,就是拦不住你,让你白白地……去送死。”
<div class="contentadv"> 越家灭门的真相被残忍撕开摆在了眼前,越无咎苦苦寻觅的仇人就在皇宫之中,就高高坐在那把龙椅之上,他万般痛彻心扉,在养伤时便经常说着梦话,定要入宫一趟,要亲自去讨个答案,哪怕明知会触犯天子逆鳞,甚至会惨死于宫中,他也依然义无反顾,铁骨铮铮的少年,如何能压得下胸口那股翻腾的热血,哪怕是死他也得为越家讨个公道!
正是越无咎的这股癫狂执念,将施宣铃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他是干得出这件事的!
天底下若只有一个人敢去与皇帝老儿当面对质,那必然便是他这只野性难驯的倔强山猫了。
一想到那锋利的猫爪要挠向允帝,惹出一场惊天龙啸,施宣铃便不寒而栗,她只怕她的小灰猫屠龙不成,反被五马分尸,连猫毛都不剩一根了。
所以借着为昭音公主调养身体,送药解毒的名头,她又登上了那座佛塔,将这一切皆告知给了昭音公主。
她想做一件事情,一件必须与昭音公主商量,得到她答允的事情,所幸,公主与她达成了共识,毕竟她们心中所爱皆是同一人,她们殚精竭力下也只是想让他……好好活下去。
“阿越,君心难测,你不能去赌,允帝现在可能还对你有些许愧疚之情,还认你这个外甥,愿意留你一条性命,可若你将一切捅破,那将再无转圜余地,他会恼羞成怒,会暴起杀心,那些表面上温情的假象都会彻底破碎,你觉得到那时,你还能……活着走出深宫吗?”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翻卷着,风中带着一些苦涩咸腥的味道,正如此刻越无咎的一颗心,他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听着施宣铃那些饱含叹息的话语,想挣扎起身却又无力动弹,只能咬紧牙关,红着眼尾,任由温热的泪水划过眼角,无声无息地浸入了枕中。
他是那样痛苦,又是那样不甘:“我不要,不要回云洲岛,我不愿装聋作哑地苟活于世,送我回去,送我回皇城,求你……”
少年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船舱里,是那样绝望而悲恸,施宣铃不忍去听,不忍去看,只红着双眸,赶紧从怀中摸出一物,塞入了越无咎嘴中。
越无咎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奇诡的花香扑鼻而来,他只觉有什么融化在唇齿之间,冰冰凉凉,又带着些草药的清苦之味。
“你给我,喂的……喂的是什么?”
施宣铃摇头不答,白皙的一只手只轻轻覆盖在少年唇上,那股诡异的花香萦绕在他们之间,她眸中泪光闪烁,喃喃自语道:“阿越,睡一觉吧,什么也别去想了,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越无咎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闭上眼眸的一瞬间,一滴泪水落在他眉间,他心弦一颤,却再做不出任何回应,只能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海船不知行驶了多久,接下来的日子里,越无咎总被一阵奇异的花香包裹着,他意识昏昏沉沉,犹如身处一个又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境之中,不辨今夕何夕。
直到有一日,施宣铃轻渺渺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她坐在床边,竟是穿着一身绝美动人的嫁衣,整个人熠熠生辉,宛如海上最粲然的一团霞光。
越无咎心神一震,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件珍贵的绮梦嫁衣,施宣铃曾穿着它,与他在山中拜过天地,对风对月对长空,在满壁萤火的见证之下,与他结为了夫妻。
可为何今日,施宣铃竟又穿上了这身嫁衣,她要做什么?
越无咎喉头动了动,却还没等他问出口时,施宣铃已经将他慢慢扶起,推开了窗子,海上金色的夕阳顿时倾泻而入,笼罩住了他们全身。
“阿越,海船要行至尽头了,我再做你一日新娘,陪你看一场海上日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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