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他肩头白雾缭绕,那只被困在雾气中的小灰猫似乎听到了这声轻唤,毛茸茸的尾巴晃动起来,愈发激动地挣脱着,想要冲出那团困住它的白雾——
可是出不去,无论它怎样挣扎,怎样努力,也依然徒劳无功,它始终冲不破那片蒙蒙雾气,只能绝望地被困在里面,对着施宣铃无声落泪。
不断摇晃的铃铛声中,少年也一步步走向了施宣铃,那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好似跋山涉水,踏遍流年,走了极远极远的路,独自熬过了漫漫长的光阴,才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哐当”一声,手中那把妄心长剑坠落在地,少年双膝一软,整个人一下跌跪在了施宣铃身前。
铃铛声戛然而止,施宣铃仰起头,来不及多想,只一把接住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他径直倒在了她的怀中。
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充盈而来,她终于,终于触碰到他,终于将他……紧紧抱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少年仰面朝上,无力地躺在施宣铃怀中,目光迷离,似乎仍处于混乱之中,如梦似幻间,不辨今夕何夕。
两人鼻息以闻,四目相对,施宣铃泪盈于睫,正欲开口之际,一只手却倏然抬起,猝不及防地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她心头猛然一跳,此番来得太过仓促,她脸上毫无伪装,只来得及戴上面纱,但现在,连这唯一的遮掩都不复存在了!
怀中的少年定定望着她的脸庞,抬起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目光仍旧迷离混乱着,整个人仍未清醒过来,却近乎本能地用微凉的指尖探向她,小心翼翼地触向她的脸颊。
有一滴泪水滑过他的眼角,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就那样望着她,声如梦呓道: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你不要……不要再扔下我……”
轻渺渺的声音如从一片灰蒙蒙的雾中传来般,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少年双眸也随之闭上,他那只手无力自半空中垂下,整个人终是力竭昏迷过去。
“阿越……”而施宣铃的眸中也早已水雾朦胧,连心房都氤氲了一片,她再忍不住埋头紧紧抱住了怀中人,泪如雨下。
密室外面,一门之隔,枫舟公主亦是缓缓滑坐下去,松了口气。
里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如今放下心来的同时,不知怎么,她忽然伸出手,摸向眼角,竟有点点湿润之意。
微微一怔后,她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摇摇头,唇边却是露出了释然的一笑:“原来不管重来多少次,有些事情,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就像越无咎,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小铃铛,会在重逢之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爱上那个珍藏在他心底的姑娘。
就像拓玄羽,也永远不会喜欢上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默默等他回头看她一眼的……枫舟公主。
——
海上月落日升,惊心动魄的一夜终是过去,越无咎昏迷醒来后,却又忘却了许多,只以为自己走火入魔时,是枫舟公主救了他,他又变回了那个姑墨国的大将军,拓玄羽。
“也好,不记得也好……”
施宣铃得知后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反倒是枫舟公主关切地问向她:“小铃铛,你如今当真还不打算同玄羽……”
顿了顿,枫舟公主改口道:“同你的阿越……相认吗?”
施宣铃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她眉目间弥漫起一抹忧色,叹声道:“我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太过危险了,我不想将阿越也卷进来,他好不容易才在姑墨国重获新生,就让他好好当他的羽将军吧,待到一切了结后,我再去找他。”
“你要做的事的确是凶险万分,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枫舟公主已然得知施宣铃要在庆典上对息月寒动手了,施宣铃也不愿再欺瞒于她,毕竟她没有按照原计划提前下船,同钟离笙派来接她的人汇合。
“是,我必杀他,这头恶狼不除,四海难宁,天下难安。”
见施宣铃心意已决,枫舟公主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沉着冷静道:“好,有魄力,小铃铛,你放心,你既然决定放手一搏了,那我也一定会帮你的,息月寒若死了,我父皇也能睡个好觉了。”
“舟舟你其实不必……”
仿佛知道施宣铃接下来要说什么,枫舟公主连忙抬手阻止了她,“小铃铛你听我说,我此举不仅是在帮你,更是在帮姑墨国,你若真能除了息月寒那头恶狼,莫说我父皇了,这海上诸多饱受赤奴部落欺凌的小国也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而这次刺杀行动里,其实你才是那个以身犯险,不惜拿自己一条命去赌的人啊!”
说到这,枫舟公主深吸口气,不由紧紧握住了施宣铃的手,“用我们姑墨国的话来说,鹰击长空,龙潜深海,你才是那个一身胆识,无所畏惧的真勇士,是‘小舅舅’心中那个无可替代的……好姑娘。”
望着枫舟公主那双再真切不过的眼眸,施宣铃心中感动难言,也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公主,谢谢你,我只盼你也能遇到……”
“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本公主这么好,天下自有更好的男儿来配我了,你就不用替我瞎操心了。”
大咧咧的话语里,无声无息地便化解了一些东西,两个姑娘默契互明,相视一笑。
斜阳西沉,海面波光粼粼,在航程的最后一日里,拓玄羽竟忽然命人找到了施宣铃,说想听她吹一曲笛音。
房中檀香缭绕,隔着一道屏风,施宣铃再度吹起了那曲清心笛音,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阿越是不是又记起了些什么,这才特意唤她前来。
不过也好,他才走火入魔过一次,多听听清心笛音于他也是有益的,她也已将曲谱交给了枫舟公主,日后他若再气血翻腾,受越家剑法牵制,那笛音便能引他走出来了。
正思量间,坐在屏风后的那道身影忽然一动,幽幽开口道:“千黎姑娘,我昨夜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隔着一道屏风,施宣铃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心弦却仍是一颤,她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停下吹奏,婉转动人的笛音依然继续在屋中回荡着。
而屏风后的那道身影也在清灵的笛音中,自顾自地道:“我梦见了一位新娘,一位坐在晚霞中……哭泣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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