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曼一把拉住没头没脑往外冲的金燕:“金燕姐,你看着大娘,我去找医生。”
李书杰直接道:“嫂子,你陪着金燕,我去找医生。”
顾小曼给旁边兄弟两个使个眼色,冯裕安和许砚秋忙跟着李书杰一起去。
顾小曼拉着金燕回病房,陆青青轻轻跟在后头。
这是个单间病房,顾小曼知道,这肯定是李书杰弄来的病房。
病床上,头发斑白的陈萍双眼无神地躺在那里。
自从金书记死后,陈萍以最快的速度衰老。
前些年金书记活着的时候,她是金庄大队支书的老婆,虽年过六十,不管是身体还有精神头都非常好。说她五十多岁很多人也相信。
短短七年时间,她彻底变成个老太太。
顾小曼能感觉到,金燕的手在微微发抖。自从她父亲去世,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人。
金燕走到床前,俯身轻轻喊道:“妈,妈你怎么样了?”
陈萍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然后看向了旁边的女儿。
一看到女儿,她的泪水就开始往下淌。
顾小曼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脑子没问题。
金燕忍住泪水,轻轻给母亲拭去泪水:“妈,别担心,医生说没事了。”
话音一落,两名医生一起进了病房。
“醒了就好,好好护理,病人消化系统受损,这几天不能吃东西,千万别喂她吃东西。
如果她说渴了,稍微弄几滴水润一下嘴唇,不能大口喝。
病人嗓子被灼伤,暂时不能说话,最好让懂她心意的人陪着她。”
金燕忙点头:“我知道了医生。”
医生也没多说:“有事情随时叫我们。”
等医生一走,金燕继续看向母亲:“妈,等会儿我大哥拿点东西就过来了, 医药费充足,你别担心。”
陈萍听到女儿的话,眼泪又开始往下冒。
金燕继续给母亲擦泪水:“妈,你是不是想我爸啦?等过一阵子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我爸。我攒了钱,给我爸立个好一些的碑。”
顾小曼也俯身,微微笑道:“大娘,我是小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医药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大娘,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是金燕姐的靠山,你可要好好的。”
陈萍继续流眼泪,她的嗓子被农药剌坏了,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光在病床前搜索,看到微微挺着肚子的陆青青,她的目光变得慈爱起来。
陆青青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大娘,我听金燕姐说,你做的虎头鞋特别好,等你病好了,你能教我做虎头鞋吗?”
陈萍的泪水越发多。
她又看向冯裕安和许砚秋,这两个小伙子她都认识,是她女儿的好朋友,亲兄弟一样。
兄弟两个安慰了两句。
陈萍的目光最后落在李书杰身上,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眼前的青年衣着得体,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读书人。
李书杰慢慢走上前,温声道:“大娘,好好养病。等养好了病,我们一起把误会解开。
我和云舟、谢嫂子是好朋友,和金燕关系也很好。
现在我父亲和谢叔一起干一件大事,很多人不希望我们两家好,会想尽办法挑拨。
我不知道别人在大娘面前说了什么,我想告诉大娘,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恶意。
金燕额头上的疤痕因我而起,我给她调动了工作,也是想让她离开龙湖镇那个伤心之地。”
陈萍的泪水汹涌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李书杰握住了她干枯的手。
她睁大双眼看着李书杰。
顾小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陈萍识字。她年轻的时候得空就跟金书记学认字写字,一辈子也学了不少字,会基本的沟通。
她见陈萍似乎很想说话,忙从自己包里掏出纸笔。
陈萍拿起笔,哆哆嗦嗦地写字。
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纸上。
我死了,燕子脱离金家,没有拖累,不用供养她三个兄长。
燕子,她很好。
顾小曼懂了,这魏大姐肯定让人羞辱过陈萍。
你女儿一个农家女,家里负担一堆,还想高攀我弟弟,做梦!
陈萍想用自己的死斩断女儿和娘家的联系。
自己死了,女儿只需要和兄长保持基本的联系就好。如果她活着,女儿越过越好,儿子们遇到困难,她肯定会忍不住向女儿求助。
三个儿子,一群孙子,甚至还有重孙子。不管女儿嫁多好的人家,都经不住这么沉重的拖累。
死了就好,眼不见心不烦。
而且,她说女儿很好。可见在她心里,女儿配得上任何人。
来自母亲的肯定,最能增添孩子的自信。
她从来没有因为女儿以前打过孩子而看轻女儿。
这一行歪歪扭扭看得顾小曼心里有些酸楚,金燕无声地哭起来。
最让顾小曼震惊的是,旁边的李书杰也默默流泪。
许砚秋和冯裕安也震惊地看着他。
李书杰拉过旁边的凳子,坐在陈萍的床前,慢慢跟她说话。
“大娘,我母亲死了十年。
我母亲不是我父亲的原配,我父亲离婚后和我母亲结婚。
后来,我出生,我父亲又和原配好上了。原配有两个孩子,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
外头人开始说我父亲离婚是因为我母亲勾搭我父亲,说我母亲是狐狸精,害得人家原配夫妻分开。
后来,我母亲病了,她一直不肯去看病,生生把自己熬死了。
她死的时候告诉我,她死了,大家慢慢会忘掉她,会以为我是大娘生的,这样就不会有人骂我是奸生子。
我母亲临终的时候告诉我,不要恨我父亲,让我回魏家。
我母亲死后,我没有回魏家,而是住在我堂舅舅家里。外头人以为我跟养父姓,其实,我是跟我母亲姓李。
后来我上了大学,才回魏家。
我父亲为了我的前程,尽心尽力,但在我心里,我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大娘,对孩子来说,母亲活着才是最好的。”
李书杰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低沉、缓和,短短几百字,说完了一个倒霉女人的一生。
他虽然没有一句怨言,却说出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思念,对不公平人生的憎怨。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金燕怔怔地看着李书杰。
李书杰已经停止流泪,陈萍流着泪,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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