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曲终人亦散(1 / 2)

“父皇,您这就回来了?”

替父监国一日的朱瞻基,才觉做皇帝到底有多累,哪怕有着内阁分担,也依旧给他累的够呛。

好不容易批完了今天的奏章,正准备下班回去休息,就见到老爹朱高炽居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朱瞻基还以为自家亲爹让他监国,是跟他皇爷爷一般,不说当个二十年甩手掌柜,起码也得在天牢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这才一天,怎么就出来了?

莫不是听不惯林先生的讲课方式?

朱高炽明显有些亢奋,见到儿子,当下肃然道:“太子既然还在,便先不要回去了,立刻宣诏让内阁、六部皆来奉天殿觐见!”

朱瞻基虽觉浑身疲累不堪,但也是晓得分寸的。

听到朱高炽口呼“太子”,又让内阁、六部都前往奉天殿觐见,那便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或是商议了。

“……”

几名小宦官匆忙地前去内阁、六部的办公地传旨。

过不多时……

以夏原吉、杨士奇为首的内阁和六部诸臣,陆续被传旨太监引着上殿觐见。

来之前他们还有些疑惑,怎么突然就得到召觐。

等到了奉天殿,众人一下就看到,殿上站着的倒还是昨日才接下监国责任的太子朱瞻基。

只不过,在监国殿下的身旁,龙椅上坐着的分明是已经甩手国事,并乔装入狱了的陛下。

陛下这是回来了?

仔细一看,陛下身上用于乔装身份的文官袍服,似乎都还没来得及更换,明显回来得很是匆忙。

什么情况?

一时间,众人都是有些惊诧疑惑。

陛下昨日才把国事尽交托于太子殿下,一如永乐朝太宗文皇帝将国事尽交托于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就这么一直监国了二十二年。

可以说,永乐盛世的“文治武功”,“武功”才是太宗陛下的功绩,“文治”则全是今上的手笔。

甚至,没有这“文治”为“武功”兜底,为其提供充足的后勤钱粮,同时安抚国内百姓,怕是也成就不了五征漠北、封狼居胥的大功业。

也是千古以来汉人皇帝独一份的封狼居胥!

为什么着重强调汉人皇帝?

因为第一个封狼居胥的皇帝是元世祖忽必烈。

陛下昨日交托太子监国,摆明了是打算在天牢里跟林先生同吃同住一段时日,同样也是为了最后的试探,不是试探林先生的才略,而是试探林先生对大明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毕竟,光是一个否决天人感应,就已经可以让大多数皇帝起杀心了,若非朱高炽实在惜才,又有夏原吉、杨荣从中积极斡旋补救,再加上金幼孜也成功在《荀子》里找到了平替天人感应的圣王论,这才……

可即便如此,否决了天人感应,还是让朱高炽对林煜的态度莫名有些担忧。

这也在夏原吉意料之中,所以他才没有反对皇帝要亲身入狱。

只是,昨天才入的狱,今天怎么就回来了?

夏原吉摸不清皇帝要做什么,就索性直白点开口问道:“陛下,时近晚间,不知匆匆急诏臣等有何要事?”

夏原吉问的直接,朱高炽同样也不讲什么君臣间的客套话,当下就把今日在狱中学到的《国家管理科学》与众人再讲了一遍,同时把结尾给出的解决办法——考成法,也说了出来。

“《国家管理科学》?血酬定律和黄宗羲定律?”夏原吉听罢,神色顿时无比震撼和激动。

虽然朱高炽对林煜的课程内容只是简述,有许多东西忽略没讲,但这依旧还是让夏原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血酬定律才是国家的真相!

是部落到家族,家族到诸侯国,诸侯国再到天下九州的真相!

暴力组织为了追求长期血酬收益的最大化,就注定会逐步演变成讲规矩的官军,而国家就是囊括了官军的外在体现。

当王朝濒临崩坏,官军为了追求自保,同样也会被迫竭泽而渔地追求短期血酬收益的最大化,也就有了养寇自重、横征暴敛、叛乱四起,直至改朝换代。

至于黄宗羲定律,这就更加绝了!

这个定律几乎完美解释了,为何历代王朝总会周而复始的重复着“开国一盛世一衰落一中兴一衰落一灭亡一开国”的循环周期律。

王朝的命脉在于国家的税收,而税收的多寡又取决于王朝的需求,正如林先生开头所讲,历代王朝都是封建且专制的。

所以就注定了王朝总会在其中后期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需求,比如战争、外患、黄河泛滥、天灾人祸等等,而去有选择地增加国家的税收。

这就是欲望的开端,也是万恶的源头,一旦起了这个头,那王朝后续的加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加税一时爽,一直加税一直爽!

可能开始的时候,百姓的赋税实际很低,所以即便朝廷说要为了打仗,加税一两成,百姓也不会有太大的怨言。

可等到战争结束,这一两成的加税并没有停止,反而一直持续了下去,成了正税的一部分。

“没有人”觉得不合理,也“没有人”去质疑朝廷这样默认多收一笔税钱的行为。

朝延尝到了甜头,就继续巧立名目,维续给百姓加税,直到百姓彻底受不了,官逼民反了。

王朝覆灭,进入下一个轮回。

新开的王朝虽没有再搞苛捐杂税,但同样也没把前朝的摊派多征给免去,只是将其合并为一,定为正税的份额,并且禁止后代再加税害民。

然后呢?

没有用!

在黄宗羲定律的无形大手之下,朝廷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面临暂时的钱不够花,国库入不敷出,就只能稍微违背一下“祖训”,去给百姓加税。

等尝到了甜头,又是控制不住,继续加税,直至官逼民反……

如此循环往复,没有一个王朝能够摆脱黄宗羲定律的怪圈陷阱。

汉、唐、宋、元、明不断累积之下,到了本朝大明,说是要“薄税养民”,实则正税的税额早已比之重税的两宋都差不了多少。

为什么康熙要搞“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因为黄宗羲就是明末的人,他既然提出了问题,清朝当然有明白人能看出来问题的严重,也知道清朝的赋税早就已经高的吓人,比之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明末都差不了多少。

为了能稳定民心,安抚百姓,康熙便下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圣旨。

什么?减税?

减什么税,那都是螨清八旗老爷们的钱,为什么要减税?

讲个笑话,螨清都入主中原了,都还在征收“辽饷”。

我收钱打我自己?

杨士奇听罢朱高炽的简述,沉吟良久,忽地站出来说道:“陛下,林先生所讲《国家管理科学》确实颇有道理,国家之所以败坏,在于军队盲目追求血酬,官吏盲目追求仕途与财富。

但若以考成新法,取代‘京察’和‘大计’,来使吏治变清,或许会有效果,可举国上下的官吏,恐怕也将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

杨士奇说这话不是出于私心,而是觉得这样是否有些矫枉过正了。

改革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此重拳下去,怕是全天下的官吏都得感到恐慌了。

朱高炽尚未开口,夏原吉却是站了出来,驳回道:“杨侍郎所言或许有些道理,但杨侍郎可知前宋庆历三年,时范仲淹(第二年写的《岳阳楼记》)为宋廷参知政事,上书建议十事,主张建立严密的任官制度,而深忧各路(省)监司等官吏‘不才’,便下决心澄清吏治。

范仲淹翻阅登记各路监司的簿册,凡遇不才(庸官、贪官等)姓名,皆一笔勾之,以次更易。而枢密使富弼平日素以‘丈’(长辈)尊称范仲淹,见此情景,便试图劝阻他说:丈则是一笔,焉知一家哭矣!

范仲淹对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以“不才”官吏一家之“哭”,而换取一路百姓不“哭”,这是范仲淹任免官员、澄清吏治的主要标准。

夏原吉话音落下,朱高炽接过话茬点头应道:“夏爱卿说的不错,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既要澄清我大明吏治,此为天下百年计,便是举国上下官吏惶惶不可终日,朕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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