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虽不傻,却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有此一问,沉沉道:“叶赫那拉氏。”皇帝什么也没说,依旧笑看着意欢,只是唇边的笑意却如遇上了寒雨微凉。
皇后已然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叶赫那拉氏?”
众嫔妃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高晞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永绶是前朝大臣,他姓什么皇帝会不知道?不过是不好当众拂了太后的安排,下了太后的脸面,被说“不孝”。太后怕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在今日特意举办宫宴,而后趁机将息欢推出来,让皇帝难以拒绝。若是私下与皇帝说此事,恐怕皇帝多半是不会同意的。而皇帝呢,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太后的美意,故而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借后妃们或宗亲们的嘴来阻挠此事罢了。
刚才皇帝看似在关心自己,仿若他对自己有多重视宠爱一般,实则更多的不过是他还没想好该不该让意欢进宫,毕竟意欢是太后安排的人,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他又岂会不知。果然,就见嘉嫔“哎呀”一声,以袖掩口,惊奇道:“叶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叶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娇声道,“皇上,臣妾虽然来自李朝,却也曾听闻这叶赫部为我大清太祖努尔哈赤所灭,这叶赫那拉氏的首领金台吉临死前悲愤不已,曾立下誓言,即便叶赫那拉只剩下一个女子,也要灭了爱新觉罗,不知是不是真的呀?”
高晞月皮笑肉不笑道:“嘉嫔虽来自李朝,对诗书典史等一概不通,可对爱新觉罗家的传闻典故却知之甚详,当真是博文呢。”
嘉嫔扬了扬唇角,颇为得意地道:“那当然了。既然身为皇家儿媳,自然事事以皇家为重了。”说完,才反应过来高晞月那话在反讽她,脸色变了几变。
皇后含笑着开口帮嘉嫔说话:“嘉嫔当了额娘后,果然越发懂事得体了。”
太后颇为诧异地看了高晞月一眼,又不以为意地笑笑:“往日传闻而已,你们倒是听得有心了。叶赫部被我建州女真灭了那么多年了,意欢的阿玛也好好地做了皇帝的侍郎。别忘了我大清太祖的孝慈高皇后便是出自叶赫纳拉氏,她乃太宗帝的生母,而圣祖一朝的重臣明珠便是永绶的祖父,难道还不能表明叶赫那拉氏早已臣服?哀家倒不信了,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成了精了?皇帝啊,你说呢?”
高晞月默默吐槽,意欢这个叶赫那拉氏倒是没成精,也成不了精,更没有覆灭了爱新觉罗的江山,但在差不多百来年后,大清江山再传三代,咸丰帝就会遇到能成精的叶赫那拉氏的女子——慈禧!
话都说到这里了,太后不仅搬出了圣祖,连太宗太祖都搬出来了,皇帝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点头附和,“皇额娘说的是。太祖的孝慈高皇后替太祖生下了太宗皇帝,可谓是功传千秋啊。”太后眉毛微微一扬,和缓笑道:“意欢,还不谢恩?”
意欢盈盈下拜:“臣女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笑道:“朕倒不是夸赞你,只是叶赫那拉氏出身满州贵族,却不想能将诗词念得如此婉转动听,实属难得。朕记得,宫中通晓汉家诗书的,除了贵妃,那便是……”他微微一滞,并没有再说下去。
知道皇帝想起了谁,皇后拿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却是半点不变。
高晞月一副听不懂的模样,慢悠悠吃着皇帝让人端来了鸡丝燕窝。这山鸡燕窝是用小火煨出来的,做成汤品极其麻烦,果真越是制作麻烦,就越是美味呢。
海兰同样也知道皇帝想起了谁,故意笑道:“如今这位意欢妹妹倒是和如懿姐姐一般,也是极通诗书呢。”她仿若未觉自己这话让殿中的气氛沉闷了下来一般,依旧笑意盈盈。皇后不满地瞥了海兰一眼,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若如今的高晞月让她不喜,那么如懿便是她心头大恨了,可惜无论后宫来多少新鲜的女人,皇上最惦记,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如懿。
高晞月、金玉妍、阿箬、海兰,这些人都是皇帝正在宠爱或一直宠爱的女人,可是与如懿比起来,她们都算不上什么。
意欢眸若秋水,盈盈一笑:“皇上通晓满蒙汉文字诗史,臣女怎敢在皇上面前做了愚昧无知之人呢。”
“罢了,”皇帝微笑着道:“你既然和朕有缘,那就做个贵人,陪伴在朕的身边吧!”
“多谢皇上。”意欢莞尔一笑,眼里满是欢喜之色。
皇后先起身,将手里的酒杯举起道:“臣妾敬皇上一杯,贺皇上新得佳人。”
嫔妃们虽有不甘,亦只得跟随起身,举杯贺道:“恭喜皇上。”
放下酒杯,皇后微微使一个眼色,慎贵人起身娇声笑道:“皇上,今日新人且歌且舞,咱们地上的热闹已经够了,臣妾的阿玛在外头寻了各色花炮盒子,不如咱们看看天上的热闹可好?”
皇帝颔首道:“好啊,是很应景。”
高晞月嫣然一笑,道:“臣妾往日读《少年游》,记得有一句‘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的确是应了如今的景了。”
皇帝笑盈盈望着她,眼底尽是温然的情意:“还是你最解情致,一点小玩意儿,都能说出那么多细腻心思来。”
高晞月温柔凝眸,鬓边的并蒂海棠珍珠步摇安静垂落,“皇上谬赞了。”停一停,福礼道:“臣妾身子有些不适,望皇上准许臣妾先行告退。”她不想参与接下来那些事,有这个时间不如早些回去睡觉。皇帝闻言着急道:“怎么了?可要叫太医来看看?”
高晞月摇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无碍,就觉得有些倦怠。”
“那你先回去吧!”想了想,皇帝又觉不放心,叮嘱道:“若还是觉得不适,记得叫太医。”
“既然身子不适,便去吧!”太后对高晞月和颜悦色道:“皇嗣为重,路上注意着些。”
“是。”高晞月朝着太后与皇帝皇后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高晞月离开不过片刻,只见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白光,仿佛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旋即绚烂飞起,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
她坐在微微摇晃的步辇上,看着天空中闪烁的烟火,低声呓语,“今晚又要热闹了。”“娘娘说什么?”茉心问道。
高晞月笑了笑,“无事,即便有事也与咱们无关。”
茉心也不多问,对抬步辇的太监叮嘱道:“你们都稳着些,小心着些。”
烟花似颗颗明珠在空中绽放,朵朵变化绚丽,如彩蝶飞舞,纷纷飘然。正喧腾间,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散出满天云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远处歌姬们的管弦声以及嫔妃和宫人们的叫好鼓掌声,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将今夜的喧哗热闹推到了最高处。
皇帝回首时,却见意欢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意欢神色淡淡道:“这烟花虽好看,也热闹。但若是做人都只能像烟花一样,热闹了这一时,便要回归寂寥,还不如清清静静,做这天上的点点星子,虽只有是微光,却可以永远明亮。”看着热热闹闹又开开心心的众人,皇帝觉得意欢这话有些煞气氛了,却也没说什么,只看向太后,不咸不淡道:“皇额娘精心调教的人果然与众不同啊!”
太后觉得皇帝似乎话里有话,蹙了蹙眉,但又见皇帝眼里尽是明澈的笑意,又觉是自己多心了,便道:“哀家放她在身边,能调教的不过是规矩罢了。心思,还是她自己的。”
皇帝转头看着那漫天烟火,含笑道:“叶赫那拉氏的心性,倒是和皇额娘亲生的两位公主一样,让朕想起远嫁的大妹妹端淑***了。”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恒娖在皇帝登基前便已许嫁了蒙古,只剩下恒媞还待字闺中,一直交给諴亲王夫妇教养。哀家也不能常常得见。”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倒是儿子不孝了,未能顾及皇额娘母女情深。”
太后一凛,旋即笑得柔和:“皇帝何必自责?諴亲王夫妇忠于皇帝,又是皇帝的亲叔叔,必然会替哀家好好教养公主。何况,諴亲王福晋又是出了名的贤德淑女呢。”
“儿子也这样想。皇额娘身边有儿子和这些媳妇,都会孝顺皇额娘的。逢着大年节,恒媞妹妹也会随着諴亲王夫妇进宫,拜见皇额娘,皇额娘一切放心就是。”皇帝的笑意不达眼底,转头看着意欢,随口道:“你说话很让朕舒心,朕便赐你封号为舒,赐住储秀宫吧。”
意欢笑意浅浅,“臣妾多谢皇上。”
就在这时,却见皇帝身边的太监进宝一脸惶然地急匆匆走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符望阁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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