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阎知秀像个吊死鬼——不是人的那种吊死鬼, 而是毛毛虫的吊死鬼——挂在寒风中凌乱。
事到如今,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它就像万事万物的矛盾集合体, 轻薄如同露水, 厚重如同群山,它炽热得像一颗深红色的太阳,听见声响的人都要把腥血涂上赤红的峭壁, 也冰冷得像是眼泪和腐肉, 浓稠的月光与打磨的银器,使人脏器发寒, 想要翻江倒海地呕吐。
……撞见鬼了。
阎知秀头上冒汗。
而且是个自大又欠扁的鬼, 说起话来好像别人都欠他八百万一样……不知道在拽什么, 可恶啊。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苍穹上晨光乍现, 一双太阳犹如疲倦睁开的眼眸, 闪烁着在天边亮起。它们交织着明亮且多彩的天幕,地表上,山峦, 神殿, 各式建筑物的影子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逐渐缩短、交叠, 直至融为一体。
天亮了。
阎知秀是刚入夜那会儿被吊上去的, 这也就是说,在他和那个不明声音交谈的短暂片刻,时间以极不可能的流速完成了一次昼夜交替。
仿佛他们不仅仅是讲了几句话, 而是秉烛夜谈了一整晚似的……
一只雪白的, 毛茸茸的飞蛾不知从何处扑扇过来, 停在了阎知秀蹭满了泥土的裤腿上。它有成年人的半个巴掌那么大, 领毛蓬松, 触角像两片羽毛小扇子,轻蔑地挥来挥去,试图扫掉立足点上的脏灰尘。
它一动不动地停驻在那儿,直到广场上的人流逐渐多起来。来来往往的选民们可以对倒吊在石柱上的奴隶议论纷纷,痛斥他的大胆和凶残——是的,因为阎知秀在逃跑途中杀死了七名守卫,包括人质在内——或者侮辱他过于苍白的皮肤,不像他们是“最完美的晨曦黄”,不过,碍于他被吊得太高了,导致他们都十分困惑一件事:
逃奴腿上那个白白的大点,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底下的人越聚越多,朝阎知秀指指点点的嘲笑声也越来越大,以致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浪费身体里宝贵的水分,往下吐一场唾沫雨的时候,治安官终于姗姗来迟。
“肃静,选民们,肃静!”
他大声说。
阎知秀用力给眼皮撑开一条缝儿,这真不能怪他,现在他的两只眼睛简直肿得比括约肌还紧绷。
人群鸦雀无声,不仅是因为治安官,还因为他身后跟着的两名高大守卫,身着金甲,披风猩红。
阎知秀看见守卫就是一阵牙酸,他被揍成这副熊样儿,全拜所谓的“神殿守卫”所赐。
“……今天,我在这里宣判这名奴隶的判决结果!第一,该智慧生物被合法地认定为奴隶,却擅自逃离队伍,严重违反了自由选民的法律规定!
“第二,他袭击执法卫兵,夺取武器,导致多名卫兵伤亡,行为极度危险!
“第三,在自由选民聚集的广场上引发骚乱,危害公共安全,影响选民正常生活!
“第四,也是最严重的罪行,他擅自闯入神殿禁地,亵渎了选民信仰,违抗宇宙的意志!”
一条条罪状给治安官喊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阎知秀想翻白眼,然而硬件条件不允许,只好退而求其次,朝下面吐口水。
“逃脱奴役罪,暴力抗法罪,扰乱公共秩序罪,亵渎神圣罪,四罪并罚,罪无可赦。因此,该奴隶将处以极刑。”治安官大声说,“他须得先禁食七日,再送到刑场,由重力拉断四肢,斩首示众,最后,他的尸骨将填进神殿的基石,永远承受神灵荣光的重压!愿夜蛾不朽!”
“愿夜蛾不朽!”
宣判结束,阎知秀从脚底板凉到头顶。
喂,这不就是高科技版本的五马分尸吗?而底下无论选民还是奴隶,此刻居然都在兴奋至极地狂欢呐喊……不是,这都是打哪儿来的嗜血观众啊?
重力锁平稳下落,阎知秀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了,不管昨晚那个神经病鬼做了什么,又许诺了什么,凡事终究还得靠自己。每个宝藏猎人都知道,将未来寄希望于他人的承诺,无异于滑步迈向死亡。
不知为何,伴随着他逐渐靠近地面,那些疯狂的欢呼声便如枯萎了一样慢慢平息,治安官陡然没了声息,神殿武士同样仓皇地后退数步。
阎知秀不管这些,他一心一意地专注自身。正当他养精蓄锐,打算积攒力气,瞅准时机再搞个大的时,不料腿上的重力箍环忽然松脱了一边。
他被捆了一晚上的左腿当即滑脱,像条结实诱人的烤鸡腿,在空中弹跳着乱晃。
“哎哟我嘞个……!”他的身体跟着激烈摇摆,一下绷不住了,“是不是你们的手都跟你们并不存在的大脑回沟缝一块儿了,所以干出来的事才这么曲折跌宕不像个人?”
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发羞辱,广场上仍然是死寂无声的。
治安官惊骇地瞪圆眼睛,颤颤巍巍地喊:“神恩……那是神恩的印记!”
阎知秀:“……啊?”
他试图把身子抬起来,看看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神恩的印记”,而那只雪白的胖蛾子仍然高高在上地粘在他腿上,时不时用前足捋捋触角。
“那是一个使者。”神殿守卫说,语气充满热泪盈眶的敬畏。
“那是一份膏泽。”旁边的神殿守卫说,他听起来像快哭了。
“快把他放下来!”治安官大声说,“快去通知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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