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郡。
安狄将军马腾盘坐在中军的胡床之上,见着面前的马家部曲在马超和庞德的统领下来回冲杀,将本地一处李氏坞堡的护军杀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眼见着一场大胜就像成熟的果子即将落入怀中,马腾露出了开怀的笑意,他从胡床上起身,接过侍从手中的马缰绳,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背,于一众亲卫的簇拥下驾着良驹飞驰而出。
“给我冲。”马腾在马背上扬鞭一指,指向李氏的坞堡,眼神中露出贪婪之色,要知道李氏作为天水郡数一数二的豪强,坞堡内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加上地处凉州,坞堡内更是蓄养了不少的好马,他可是眼馋的紧。
马腾此前在关中不敌李傕、郭汜,连番战败后窜逃到天水郡,他没有休养生息、割据天水的念头,只是把天水郡当做一处暂时的居所,心心念念的想着杀回三辅之地,杀回他的故土扶风郡。
也正因为此,马腾在天水郡的行事作风没有做着长远的打算,而是如流寇一般,饥则寇略,饱则弃余,混上一日是一日,活上一天是一天,就好比现下他军中粮草不济,于是将目光放到了天水郡的李氏坞堡上,打算通过劫掠李氏的坞堡来解一时之困。
而李氏坞堡的护军自是不如马腾麾下的马家军,先是临战被马超和庞德两员悍将打的大败,接着守御时被庞德一鼓作气的攻破了堡门,李氏的家主只得领着族人奔逃出了坞堡。
按照常理来说,弃守坞堡之际,坞堡的主人都会燃起一把大火,干脆的将坞堡烧成一片白地,不会便宜了来敌,可李氏的家主却是放弃了纵火这个打算。
一来马腾一方的动作过于迅捷,坞堡沦陷的太快,他没有多少时间安排人手放火,二则李氏家主想着用坞堡内的财货、辎重、骏马作为诱饵,来延缓马腾一方的追击速度,让族人可以逃出生天。
恰如李氏族长的盘算,马家军在攻破坞堡后,面对近乎完璧、花花世界般的坞堡,马家的士卒丢下了武器,卸下了沉重的盔甲,开始抄掠抢夺起了坞堡内的东西。
金银美玉,是最受马家士卒欢迎的物品,往往出现一块,都会引来纷争,乃至于同袍之间的殴斗。
除却金银美玉,其次最受马家士卒欢迎的东西,是李氏坞堡内百余膘肥身健的马匹,每一匹马身边都围绕着七八名士卒,士卒们一边对马匹评头论足,一边较着劲争抢相中的马匹。
作为将领的马超和庞德也不落人后,各自挑选了起来,这里马超相中了一匹四蹄飞扬,鼻孔大张的骏马,并凭借着将军的身份威压,让围在这匹骏马身边的士卒放弃了对这匹马的争夺。
不同于马超毒辣的眼光,庞德则是放弃选择膘肥身健、体态优美的骏马,反而选了一匹体形瘦小、样子丑陋的黑嘴黄马,这匹黄马无人问津,是以庞德随手就牵到了身边。
庞德的这一举动,引来了士卒的哂笑,虽是不敢明着嘲笑庞德的眼光差,可私下里低声言语还是有的,不止是士卒,和庞德同等身边的将校也都是笑着摇了摇头。
“令明,你昨夜莫不是没有睡好,眼神还有些朦胧,如何选了这样一匹劣马。”马超见着庞德挑选出来的马匹,一看就是劣马的性子,他调侃上了一句。
“要不我给你挑一匹吧,这匹瘦黑的黄马,就让给士卒吧。”
听着马超的好心话,庞德摇了摇头,幅度虽是轻微,可却是十分的坚定,看上去,他是坚持选取这匹体形瘦小、样子丑陋的黑嘴黄马,对其他的骏马看不上眼。
看到庞德坚持,马超也不多言,他放弃了对庞德劝说,同时感慨了一句:“令明,你啊,就是心慈。”
马超认为庞德是为了不和士卒产生纷争,无意从士卒手上抢夺骏马,所以故意选取了一匹体型不佳、瘦小丑陋的黄马。
坞堡内士卒哄抢、纷争不断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在士卒肆意妄为了一段时间后,马腾让将校们开始弹压,结束了坞堡内的乱局,并在刚攻下的坞堡之内,预备着大摆庆功宴,庆祝今日的胜利,庆祝依靠李氏坞堡内劫掠到的物资,又可以快活上一阵子。
入夜。
马腾安坐主位,诸多将校分坐两侧,每位将士的面前都摆上了美酒好菜,丝竹之声这个时候是少不了的,更是有身姿曼妙的舞姬在中庭表演歌舞。
刚开始众人还有规有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欣赏着歌舞表演,一边吃着好酒好菜,但随着欢愉气氛的升腾,众人或三或四的坐到了一起,和关系亲近的人交头接耳了起来,同时有些人不守规矩,将正在歌舞的舞姬揽到怀中,伸出禄山之爪上下来回摸索,场面就显得有些乱糟糟了。
马超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大步一跨走到马腾的身边,向马腾敬起酒来,且他并无离去的意思,在马腾的身边就坐了起来,一旁的侍从贴心的将马超的案几搬到了马腾身边,方便父子对饮,说一些私密话。
饮下一杯酒水后,马超开口扯开了话头:“父亲,李傕、郭汜连连发来书信,请求我们伸出援手,一同抗衡益州牧刘璋,父亲缘何拒绝了他们……若是刘益州入主关中,必然会虎视凉州,到那时我等将不能安坐凉州,有今日这般的欢愉,眼下不是作壁上观的时候,也不是念及和李傕、郭汜旧怨的时候,还请父亲思之。”
志向不小的马超殷勤劝告着马腾,希望马腾能放弃对李傕、郭汜的旧怨,秉持着唇亡齿寒的军事哲学,领兵到关中前去助阵李傕、郭汜,不使关中落入益州牧刘璋之手,以致他们对进军三辅之地绝望。
“那依超儿之见,我们现下就出兵,前去陈仓助阵?”马腾拿着酒杯,来回不住的晃悠着,只是没有倾入口中,他的目光中若有所思。
马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他嘴角挂起一抹微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怎么能现在就出兵呢?”
“嗯?”马腾挑了挑眉,只发出一句语气词,然后静待着马超解释。
马超先是饮下了一杯美酒,感受着美酒滑过唇齿,润了润喉咙,然后解释起了他方才的话。
“若是李傕、郭汜发来书信,我们就上赶着跑到陈仓助阵,只怕李傕、郭汜会小瞧了我们,得让他们再求我们一阵子,并拿出像样的酬金,那时候我们再考虑去助阵……况且这一开始必然是李傕、郭汜同益州牧刘璋抗衡最激烈的时候,死伤也是最多的时候,我们若是赶去,部曲定会伤亡惨重,当是等到两方精疲力竭,我们趁虚而入,一锤定音,伤亡即小,收获又大。”
马腾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以前忽略了面前这个庶长子,不以马超为意,可马超长大之后,健勇非常,谋略不凡,他逐渐喜爱上了这個庶长子,以马超为助力。
“为父也是这么想的,去得早,不如去的巧,现下急的是李傕、郭汜,你我父子可以稳坐钓鱼台……这一次,当是让李傕、郭汜吐出扶风郡,将扶风郡交到我们手里,不然他二人就不要妄想我们出兵助阵了。”
马腾露出一个精明的目光,仿佛扶风郡唾手可得一样,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眼下倒是有一桩难处,为父恐怕有些人会碍事。”
“父亲是指韩文约吗?”虽是马腾没有指名道姓,马超却是一语中的,猜出了碍事之人的身份,他父亲马腾的结义兄弟-——安降将军韩遂,近来由于两边麾下部曲的冲突,导致两边矛盾越来越多,以至于结义兄弟,落得了近乎水火不容的局面。
“确是韩文约,为父虽是和他结为兄弟,但韩文约为人心性险要,非是良人,近来同我们是嫌隙不断……我们若是领兵东行,大军远去,那么留在天水郡的妻儿老小,只怕会被韩文约趁虚而入。”马腾肯定了一句,眉头紧锁,他有些忧心他的表面兄弟韩遂。
言罢马腾摇了摇头,他自嘲道:“可能是为父多心了,好歹我同他也是结拜兄弟,他当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人心隔肚皮,谁能知之,以前董卓和吕布甚相爱信、誓为父子,可最后呢……”对于马腾和韩遂的兄弟情谊,马超不以为意,他讥讽了一句:“韩文约为人,世所知也,虽号曰凉州名士,可整日同羌胡之辈厮混,所行所言大无信义。”
马超一双眸子有如鹰隼回顾,他决绝的说道:“父亲,如今关中的战事尚在相持之中,刘益州何时发兵尚未可知,眼下我们还有一二闲暇时间,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可趁此闲暇之际,以及眼下未曾同韩遂决裂,韩文约处防备不是很严密,把握当下的良机,发兵袭取韩文约……若是能猎得韩文约的头颅,一则凉州诸郡震恐,自然宾服,无有不从,二则日后我们出兵关中,无复后顾之忧也。”
马超的话很中听,马腾露出了摇摆不定的神色,一时间难以定夺,说到底,对于马超的建议,他有些下不去决心:“为父同韩文约好歹是约为兄弟,彼此之间情谊虽不是很深厚,可名分世人皆知也……如今彼此间的嫌隙,还没到两边引兵攻伐的时候。”
明面上看起来马腾推辞了马超的建议,但马腾的脸上,流露出对马超所描绘前景的向往,这个时候或许一个契机、或者再来个有份量的人劝说,他就会应下马超的建议。
“将军,间细递回了陈仓战事的最新详情。”这时庞德走入屋内,来到了马腾的身侧,双手捧着文书袋,毕恭毕敬的递给了马腾。
“哦,陈仓的战事啊。”闻言马腾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接过了文书袋,对于正在进行中的陈仓战事,这场关系到关中之地未来主人的战事,他一向是极为关注的,因此自陈仓递回的消息,每日是不绝的。
随手扯开文书袋的封口,掏出里面的绢布,马腾将绢布摊放在案几上,借着通明的灯火,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边马腾在观阅,坐于马腾身侧的马超没有将头贴过去一起看,而是斟了几杯酒水下肚,耐心的等着马腾观阅完,这是马腾作为马氏领头羊的权柄,一应军情要务,皆需马腾先行过目,然后其他人才得以观阅。
“父亲,陈仓的战事如何?”等待马腾抬起头来,马超随即发声问询了一句。
“李傕、郭汜无能啊。”马腾先是吐槽了一句,而后一边将绢布递给马超,一边讲解道:“李傕、郭汜攻城不利,无有尺寸的进展,反倒为蜀军夜袭坏了前营、焚毁了战具,连着李傕的外甥胡封,都被蜀将甘宁阵斩了,这次损兵折将不说,脸也丢的干干净净。”
“蜀军能有这样的战力?”马超面露惑色,他未曾想到,蜀兵能同李傕、郭汜帐下的凉州精卒对抗,还能小胜一场,毕竟论及天下强兵,凉州士卒总会被囊括其中,而蜀兵很少有机会能上的了台面。
此外李傕的外甥胡封,向来以勇武闻于凉州,曾经受李傕之命,于饮宴之际杖杀右将军樊稠,使李傕得以兼并樊稠之众,威服凉州诸将,而那位唤作甘宁的蜀将,却是少有人闻,这件事颇有些意料之外。
马超细细阅读起从马腾手里接过的绢布,随着一行行文字入目,他的眉间露出一缕忧色。
当阅读完绢布上的文字后,马超没有急着言语,他先是饮下了一杯酒水,斟酌了片刻后,方才开口言道:“父亲,你怎么看?”
马腾思虑了片刻,缓缓言道:“若是蜀军皆是这般悍战,不输凉州精卒,那出兵助阵李傕、郭汜的事情,还需审视一番,不可贸然出兵,以免引火上身。”
“父亲说的是,世事纷杂,还需谨慎行事。”马超点了点头,他不是什么愣头青,也不止是个一勇之夫,面对混乱的时局,自是会见机行事。
翌日。
欢愉了一夜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马腾,从庞德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益州牧刘璋遣来使者张肃,欲要同他一会。
‘益州使者?’马腾不假思索,他大抵猜出了张肃的使命,这是游说他来了,使他不与李傕、郭汜连横。
至于见不见益州使者,马腾瞬息间有了决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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