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周围，小屋内睡得正香的小屁孩忽然被一阵刺耳的风声吵醒，他迷蒙地睁开眼，窗外却只有树影晃荡，于是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叶清雪和曲成又从巷子外绕到后边进去，不能用灵力，两只腿都要抡出火星子来了。
终于在跑到一处巷道的时候，曲成停了下来。
叶清雪从他身后喘着气走出来，看见巷子角落躺着一个人。
嘴角淌血，发丝凌乱，衣袍也没顾上整理，就这样散乱落在地上。
云阁阁主，就算不太在乎外形，但也依旧是光风霁月，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
曲成慢慢走到他身边，垂眸看着他：“把法诀收回去。”
躺倒在墙角的曲不散眼睛闭着没睁开，嘴角向上微微勾起：“他们都该死。”
叶清雪眉头皱起来。
曲不散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就感觉散发着野兽般的血腥味。
太疯了。
叶清雪低声开口：“该死的只是鬼族，你为何要拉上普通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曲不散闭着眼晃晃脑袋：“都该死。”
曲成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是那个女人住在这？”
曲不散不出声了。
叶清雪弄明白了，敢情这是还一直惦记着，连人家住哪都知道，突然发现自己跟个傻子似的被鬼族骗了那么久，一时间受不住了，就来这找人来了。
她估计，就连曲不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从没说过，但他是痛苦的。
爱人背叛他，亲人又不支持他，一心想做成的事最后居然还被人骗了。
种种情绪交织下，曲不散精神可能已经几临崩溃了，只想将一切都结束，所有痛苦的源头都结束掉。
鬼族、那个女人、包括他自己……
叶清雪突然有些心疼，以前只觉得这小老头为老不尊，总是欺负她这个后辈，从没想过他以前经历过什么，才把他变成这个样子。
从曲不散平时的举动来看，能发现他在正常情况下，其实待人是很温和的。
而一个温和爱笑的老头，变成后来那总是撒泼耍小孩脾气的人，背后经历的创伤肯定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上辈子她的师父应当也是在借着撒泼之名，掩饰逃避自己的某些情绪吧。
“曲阁主，你清醒一点，你想让自己造下杀孽吗？”叶清雪说。
曲不散眼皮耷拉着睁开了一点，看了她一眼：“杀孽？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来的孽？”
叶清雪：“这片居民区，少说也住了不下百人，他们不是生命？”
曲不散眼皮又掉下去了：“呵，你杀只鸡，会觉得自己造下了孽吗？”
他已经完全不把普通人的生命当回事了。
“万物生灵都有存在的价值，你只看到了普通人没有灵力，武力值没你们修者强大，但你没看到他们另一面强大之处。”叶清雪捏着手说。
曲不散垂眸瘫着，不以为意。
叶清雪深吸一口气：“普通人没有灵力，没办法用灵力翻手间就令敌人皮开肉绽，但他们发明出了火药。”
“普通人不像你们医师，灵力天生就有疗愈的作用，也没有什么灵药，随便就能令伤口恢复，但他们有尝遍百草的毅力，以及无数次试验构建出的中医药体系。”
“普通人不像你们一样，看等级高低就可大致知道谁强谁弱，打仗你们有兵法，就算两万军对上十万大军，也有可能扭转战局。”
“不能飞他们就造车，没有追踪术法但有指南针，那些天灾，那些水祸，那些南北差异，普通人没有灵力根本无法抵挡，但他们依然能造出堤坝、水排还有运河。”
……
叶清雪一一列举，说着说着停下来喘了口气。曲不散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盯着前方的墙角，似乎在发愣。
叶清雪继续道：“你有空可以多看看这个被你鄙夷的人界，这里的一砖一瓦，不是靠灵力随手就能建成，而是用一滴滴汗水，用身体里奔涌着的血肉去筑成的，绵延千里的建筑，可能没有你们修界建得漂亮规整，但都是耗费心血的。”
“可以说，普通人拥有着比你们修者高得多的智力，精彩得多的想象力，富有得多的生命力，他们有喜怒哀乐，会跑会跳，是跟你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你口中可以随意宰割的鸡鸭。”
“你们不过是比他们多一点运气，但你们有什么资格随意剥夺他们的生命？”
叶清雪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闭上了嘴，重重呼吸了几口气，刚想再开口，就听见曲不散说话了。
“就算我们是靠运气，普通人比我们弱也是事实，他们靠了这么大的努力过成现在这样，但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我们。”
一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口吻。
叶清雪几乎要骂出声来。
她听懂了，曲不散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证明，修者是比普通人要高贵的。
他在普通人那受了伤，就要连本带利夺回来。
叶清雪咬着牙，手都有些颤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地上那个人看。
跟这偏激的人讲不清道理！
咻咻咻——
身后突然传来破风声，是那群鬼族的人赶到了。
叶清雪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快收回法诀，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曲不散没动。
叶清雪急得直接蹲下来，拽着他肩膀处的袖子，咬牙道：“曲不散！”
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要接近他们刚刚发现法诀的地方了，叶清雪心里着急，感觉胸腔涨得慌，浑身都难受，血液几乎逆流，却不知道这难受是因何而起。
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师父！”
一瞬间，周遭的声音瞬间消失，像是所有东西都沉寂下去了，唯有手上的玉镯，烫得吓人。
叶清雪“嘶”一声，朝玉镯看去，只见那玉镯突然发出巨大的荧光，有星星点点的光影开始汇聚，最终聚成一个苍老的身影。
“……师父？”她这回不是情急之下的呼喊，而是一个真实的称呼。
曲不散站在光影里看着她，笑得仍像一个老顽童，眸底的光却是温柔的。
“清雪，辛苦你了。”
他缓慢而郑重地朝她说，然后转回头，看着躺在墙角的人，眼底似乎闪过无奈，然后化为一抹光，消失在那人的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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