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美人与良妃的刻画截然不同,结局却殊途同归。我顿时就想到了郑老师提到过的‘毁灭你,与你无关’。
“那么,是谁毁灭了这些女人呢?”
商叶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没错,正是秦天野老师扮演的皇帝!”
不知不觉中,郑博瀚已经微微倾身,做出了一个不由自主的专注倾听的姿势。
“是的!这部剧,最大的反派,正是皇帝!”商叶初兴奋道,“一部宫斗剧,不去争夺皇帝的宠爱,却将批判的矛头对准了始作俑者。这是什么?这是划时代的创举!”
“无论你是聪慧的解语花,还是天真无邪初入宫门的小姑娘;无论你是声威赫赫的将门虎女,还是宫女出身的低位宫妃;无论你是宠冠六宫的贵妃,还是最低一等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的采女——
“在皇权之下,大家通通都是奴隶!就连皇后,也不过是高一等的奴隶罢了!”
振聋发聩!
刹那间,郑博瀚只觉得心气一舒,仿佛一阵劲风扫过心湖,将其上覆盖的尘埃通通吹去了!
“好啊。好啊!”郑博瀚一拍桌子,发出铮铮声响,“好!”
商叶初这才从狂热的劲头中恢复过来,连忙道歉:“呀!对不起,郑导,我刚刚太激动了。”
“没什么。”郑博瀚拊掌道,“我觉得你说的比我写的还要好。你继续说。”
当然好了,商叶初废寝忘食地写了两个昼夜,才写出这段稿子。
“有了这个猜测后,我想起,冷宫叫暮云宫,而咱们的剧名叫《云倾记》。我想,这个故事,可能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讲述的是历朝历代冷宫中的宫妃被皇权压迫的往事。之所以叫《云倾记》,是因为当王朝被推翻之后,这座名叫暮云宫的冷宫也会随之倾覆。郑老师,我说的对吗?”
商叶初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就像一个孩子急于得到老师的肯定一样。
郑博瀚心头轻轻一动。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好在商叶初也没有傻等着他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宫斗剧是女人戏。但是,除了主角之外的女人,最终却大抵都要死。目前的所有宫斗剧,讲述的都是胜利者的故事。”商叶初吐出一口气,“其实,哪有胜利者呢?所谓的胜利者,也只不过是皇权的附庸罢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该煽情了。
商叶初顿了顿,道:“能参与这样一部剧,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即使只能作为一个小宫女、一个旁观者,我也觉得与有荣焉。
“十年前,您编写了《西苑》。其中有一句台词,我到现在依然记得。‘独夫也,民贼也,窃天下者,帝也!’让当年影视圈内为封建皇帝歌功颂德的风气为之一清;
“十年后,您依然没有忘却初心。无论是官场上的争锋,还是后宫的交锋,这些作品的矛头始终对准了最该对准的那个人。郑老师,您一直没变。”
商叶初抬起眼睛,专注地望着郑博瀚:“郑老师,我从小看着您的剧长大。这部剧一定会成功的。它会像您曾经的剧一样,红遍大江南北,万人空巷,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商叶初的眼角滑下了一颗泪珠。商叶初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角,羞愧道:“哎呀,我怎么哭了?不好意思,郑老师,我太激动了。”
郑博瀚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可笑。不是为了商叶初,而是为了自己。
看看吧!他为了和徐瀚文斗气,险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当他的剧本第一次被人演绎,第一次收到观众的掌声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却了自己的初心呢?
是的。徐瀚文是叛徒,资本家是小偷,《卿云传》是个四不像的怪物,迈塔影业是个傲慢的外行。
而为了这些东西,他却不惜自毁长城、自伤羽翼,将自己创作的东西改得面目全非,抛弃自己真正的内核,放弃陪伴自己二十年的观众!
郑博瀚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一张递给商叶初,一张自己擦了擦眼镜。
郑博瀚面无表情,语气淡然:“这样吧……叶子啊。我看,玉珠,你还是不要演了。”
商叶初面露愕然:“郑导?”
“不要慌。不要慌。”郑博瀚笑了一下。他不常笑,因此这个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玉珠,你还是不要演了。我有个更重要的角色要交给你。”郑博瀚戴上眼镜,镜片上反射出了商叶初怔愣的表情。“以你对这部剧的理解,这个角色很适合你。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老秦聊聊。”
说罢,郑博瀚也不等商叶初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他决定了,就算迈塔影业会把所有的钱都撤走,让剧组只能穷得全组共用十套戏服,也不能让苏歌把剧本改成狗血爱情剧。
他要拍他真正想拍的东西。
观众什么都看不见。
观众看不见资本的博弈,看不见编剧所受的压迫、轻视与鄙薄,看不见他的身不由己与妥协。
观众什么都看得见。
观众会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口与心,选择自己真正想看的东西,选择自己真正追随的创作者与作品!
看看吧,徐瀚文,看看我和你,到底谁才是被观众选择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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