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介入生命的方式,沉静又锋利,宛如闪着寒光的灰色利刃,稍不注意,整段记忆就会被它豁开一道口子。
那个总是一身名牌、沉默寡言的大小姐。
那个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却又总是一脸疲倦的大小姐。
在一个阴沉的下雨天,走进了阿弥的宿舍。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来过寝室,甚至都很少在课堂上出现。
阿弥永远记得初来学校报道时,她在停车场里,见到的那位坐在豪车里不愿踏足院校的漂亮富家女。
她安静地坐在后座,一脸淡漠地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同校生。
她们的目光在明亮的夏日阳光里短暂地交汇了一秒。
那种充斥着死寂感的眼神,令途经的阿弥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车里的女生淡淡地眨了眨眼,别过脸,车窗也升了起来。
视线的交汇戛然而止。
阿弥急匆匆地继续赶路,却在当天学院开会时再次遇到那个女生,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们是同学。
被分到一个寝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叫做于夕然的女生都没有出现过。
她看起来穿得很贵,不像是会住在宿舍里的人。
就连日常在学校食堂就餐,也会点最好的菜,坐在角落里,吃得面无表情。
好看的人,就是摆着扑克脸,都那么好看。
阿弥看到她时,总会忍不住这样想。
直到在那个阴沉的雨后,淋了雨的于夕然面无表情地走进寝室,在自己的书桌前脱下湿漉漉的外套。
阿弥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来,回眸看了她一眼。
看见她红肿的侧脸,和人中上还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
阿弥一时愣住,在于夕然回避她的注视后,她也默默地转回身子,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还不到冬天,那一天,怎么会那么冷呢。
她突然这样想。
那天晚上,于夕然没有离开。
雨声喧闹,阿弥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你回来得太晚,医务室已经下班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那是她和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于夕然背对着她,沉默很久后才给出回应,“谢谢你……不用了……”
阿弥接下了她的话,“报警了吗?看起来伤得不轻……”
“不是报警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以避开吗?”
“嗯……下回我试试看吧……”
下回。
于夕然说得那么习以为常,阿弥都愣住了。
她转眼看了她的背影好久,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
“如果还有下回,记得跑快点,在受伤之前就赶紧跑、没命似的跑……跑回学校、冲进宿舍,把门紧紧锁上……我们的宿管阿姨好像武力值很高的样子,楼层的铁门也很坚固……对方只要不拿着枪,总有一个方法能把他拦住……”
躲在阴影中的女生倏忽笑了声,她缓慢地翻过身来,露在被子外的眼睛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下,泛起粼粼的波光。
“我叫于夕然,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弥。”
“嗯哼,弥?好奇怪,很少有人用这个字做名字吧,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我妈妈给我取的,寓意是‘弥足珍贵、独一无二’……”
“真好,你妈妈一定很爱你。”于夕然轻轻笑起来,她脸上带着伤,笑容淡淡的,好像水面上的月影一碰就碎了。
“嗯,我想也是。”阿弥的声音低沉下来。
“可是她那么爱你,为什么在报名那天,没有送你来学校呢?”
听到疑问,阿弥讶异地抬眸,她没有料到,原来坐在车里的高岭之花,记得她们之间那一闪而过的对视。但转瞬之间,她眼中的惊异就被失落所取代。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就在,去年冬天……”
“抱歉……”于夕然微微怔住,随后又问,“那你爸爸呢?他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来?”
“我爸爸也去世了,在我十岁的时候……”
气氛好像更加沉重了。
然而,安静片刻的于夕然却说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话,“真让人羡慕。”
阿弥诧异地看她一眼,“你这样讲话,就有点不礼貌了吧……”
“我知道,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需要安慰他人的情况,我说不出那种贴心的话,我只能诚实地告诉你,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这种无依无靠、茕茕孑立的人生吗?”
“是的。”于夕然毫不掩饰,“尽管父母的离去会让你悲伤,但是和他们在一起时,你的幸福是确切的……你可能无法理解,但对我来说,我不知道那种幸福是什么感受,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所以我很羡慕,你的自由。”
于夕然的声音是温柔的,但提到“父母”时,她的眼中分明带着怨恨。
“对不起,我说了很多扫兴的话……”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她低声道歉,在朦胧的雨光中再次背对阿弥。
要怨恨到什么地步,才会希望自己没有父母。
于夕然的话,阿弥开始听懂了。
关于她身上的伤,还有她干净好看又充满绝望的眼睛。
“明天……”黑夜中,阿弥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干涩,“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如果你不想去食堂,我可以给你带回来……我最近喜欢吃白米粥,熬得稀烂浓稠的那种,不加盐也不加糖,口感很清爽,可以吃得出大米的香味……如果你不回答,那我就随便带了……”
“白米粥……”于夕然搭话了,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阿弥没来由地笑了声,“好,记得给我钱,还有跑腿费。”
用被子紧紧包裹住的背影,微妙地颤动了一秒。
于夕然好像也笑了。
“好,给你跑腿费,要多少,给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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