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并不接受。
“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以前没有想明白的时候,还会因此而生气,但那天在紫藤林我忽然想明白了……”他的眼神如此平静:“我只知道气你把我放在叶凌波后面,为她牺牲我们的情。但与此同时,我后面还放着一个人。”
他平静说出他们时至今日最大的症结。
他说:“你把自己,也放在了我后面。”
所以才有他一次次的心软,挣扎,痛苦。因为一面被她伤害,一面又看不到她因此获得任何利益,她甚至比他还痛苦,还心软,还挣扎。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闪躲,如果她仍喜欢他,为什么回京以来,一次次相遇,感受不到一点她想复合的想法,她总是躲避,总是逃离,总是用那种让人心软的眼神看着他,在人群之后,温柔而哀伤,而当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朝她走过去,她却又逃开,甚至为了脱身落下泪来。
那天在紫藤林,他终于解开这谜题。
她固然可以为了叶凌波,牺牲他们之间的情意。那当然也可以为了他崔景煜,牺牲她自己。
所以他无从谴责,无从追责,没有办法为四年前的事清算一场。但也无法将她夺回身边,因为她不愿意。
她看穿自己的软弱,看穿自己仍然是那个会为妹妹而牺牲自己的叶清澜,所以甚至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将他拖入这泥潭中。四年前她给予他的那一刀,给的时候固然毫不犹豫,但那愧疚感也拖垮了她。
在她未来的构思里,崔景煜甚至不是跟她在一起的。
所以她这样颓丧,像个荒草埋没的石像,哪怕是在她有错在先的前情下,也不肯向他走出一步,甚至一步步逃离他身边。
而此刻他戳破她全部的心思,她也只能这样徒劳挣扎,苍白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谁在谁之后……”
如果跟她争辩,大概又要陷入新一轮的躲闪了。但好在崔景煜是从不辩论的人。
他只是笑了。
“是吗?但那也不重要了。”他平静宣布道:“我早已想明白了,你那些古怪的牺牲的念头,还有迷宫一样把自己也绕进去的心思,都不重要了。指望你同意,是一辈子也不成的,不如我来为我们找一个结局吧。”
某种意义上,叶凌波其实也点醒了他,要什么续红线,断掉的线头要找也费劲,不如重开一场,用铁铸的锁链,不,最好是比那更结实的东西,将两人锁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圆满呢。
清澜有一瞬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有点错愕地看着他。
而他笑了。
“那天猎虎,官家问我要什么赏赐,其实不是问猎虎的事。西戎虽败,狼子野心仍在,他需要一位王侯,常驻北疆,他其实是在问我,要给我什么,我才愿意去承担这个重任。”他平静告诉清澜:“而我已经想明白问他要什么了。”
清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吓得忘了哭。
他比她高,垂着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平静而疯狂,清澜立刻明白他不是玩笑。
他说:“是错误是错误也罢,是不值得也罢,是深渊也罢,我要清澜和我再一起。不要再权衡了,也没有什么配不配,是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罢,我们已经耽误了四年,我不想再错过好时光了。”
清澜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软弱。
总是这样的,再大的道理,再清晰的规划,到了他面前,总是被他几句话一说,就软如浆糊。那日退婚也是如此,她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才请韩月绮代为出手。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清楚,但其实说不清楚。也许她到了他面前,就会做出自己也不赞同的决定来。
所以凌波那天,她一看凌波就明白了。
什么也不用说,只要送她走,送她去裴照的身边。到了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再坚定的决心,也如同冰山一般消融,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成的。”她仍然在徒劳抗拒,试图找出那许多零碎的理由来:“一旦再遇到事,我再将你抛下怎么办,还是我要为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四年前那一剑,不止改变了他,也改变了她。只是因为她向来谨慎,向来规行矩步,所以大家发现不了她变得更胆怯,更悲观,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她做梧桐院的长姐如母做了太久,那责任的担子勒住她的肩膀,几乎长进她的血肉里,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以至于今日她的妹妹已经做了国公府夫人,她还在担心一场更大的风雪到来。
但这就是他的叶清澜,他要她,就得要全部的她,不只有桐花月,不只有小渡头,还有此刻的仓皇,胆怯,和往后的躲闪。尽管这躲闪曾经让他心碎了整整四年。
崔景煜抓住了她的手,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睛。
“没有关系的。”向来高傲的崔景煜,也终于平静说出这句话:“把叶凌波放在我前面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把自己放在所有人后面,我要做你的夫君,自然要陪你站在那个位置,没关系的。”
他甚至用这一点来得到她。只要让她相信,如果她再抗拒下去,崔景煜会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来得到她。
于是她打开城池,让他予取予求。
没关系的,最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正如叶凌波所说,她们都会离开,叶凌波会有裴照,燕燕也会有她的人生,最后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那是属于他的叶清澜,彻头彻尾属于他的叶清澜。
清澜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眼神几乎有一瞬间的崩溃。
她知道她将他逼到什么地步。
而他是她爱的人。
“但你是崔景煜……”她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灼热的,珍珠一般的眼泪,这是为他而落的,一直是为他。
戴玉权以为他是她的知己,说着他们都以责任为重。他没见过真正的责任,世上男子能扛多少责任?他不知道内宅的煎熬。也不知道清澜会被逼到这地步。
她无法卸下自己对妹妹的责任,也无法接受自己让自己爱的崔景煜甘当最后一位的事实。这两件相悖的事几乎要撕裂她了,只是因为她向来平静,所以无人窥见她平静外表下的崩溃。
但没关系,因为他在这里。
“是的,我是崔景煜。”他捧着她的脸告诉她:“所以我很强壮,我被刺伤过,但什么也无法杀死我,我再回来的时候,会变得更强。战场上如此,在感情上也如此。我不在乎我在哪一位,只要你还在这里,你还属于我。”
他是最厉害的将军,从来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是第一位也好,是最后一位也罢,只要她仍是叶清澜,世上仅此一个的叶清澜,好与坏,都是她。
他只要娶到叶清澜,做她的夫君,和她一起度过以后漫长人生的暮暮朝朝,就赢得了这场战争。
除此之外,不过都是琐事罢了。
而叶清澜此刻也无话可说,只能安静做他的俘虏。她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仍然有愧疚,也许还有哀伤,但没关系,当崔景煜低下头来亲吻她的时候,她也只能软弱地攀住他的手,被困在他的怀里。
漫天风雪终于停了,夜还很长,就像他们的人生还很长。这棵梧桐也许冻伤了,但山上还有那么多棵梧桐,就像此刻的清澜也许仍有不安。但没关系,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来证实这个答案。
“跟我走吧。”崔景煜在夜色中这样告诉她,对着他四年前就爱上的女子,就像四年前她也一样爱着他一样。
他说:“我们一起回去桐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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