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志峰在这半年的招股时间内,每日勤恳奔走在各个国外机器公司,像是筹备联络订购矿山机器事宜。
而此时,宁子坤那班安插的人手,则开始在各家传开消息:
“听某某商人家的下人讲,他家老爷以他姨太太的名义,又悄悄在陈志峰的矿务公司买了五万大洋的股份。”
“某某局长前日让管家去买了矿务公司一万大洋的股份。”
再有那些被安插的女花,也都哀求枕边人拿钱出来认购股份,也好人老珠黄时求个依靠。
凭借各种方式,截止到认购期限前,这班老千明里暗里一共吸纳了足足一百二十余万大洋,折合当时法币五十七亿元,黄金一万两千两!
而这些人半年时间的花销开支,包括安插人进入银行工作,行贿,在湘西开设办事处,雇佣洋人勘测员,甚至是陈志峰摆排场,交朋友,都没有超过十万大洋,相当于半年这一局纯赚一百一十万大洋。
认购期截止前一日,陈志峰,宋春忠,罗宗昌三人齐聚上海滩,只等提前安插在银行的三个手下把钱从某某银行转去外国银行早就安排好的账户,三个人分钱之后就各自带手下离开上海滩,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此时却偏偏出了事故,其他两人经手的四十余万大洋如数进了外国银行的账户,唯独宋春忠的徒弟本该处理的近七十万大洋却迟迟没有入账。
随即,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警察就已经迅速查抄包围陈志峰下榻酒店,陈志峰,罗宗昌当场被带回警察局,宋春忠却平安无事,警察都没有问他一句。
陈志峰的手下,宋春忠的部分手下,甚至远在湘西还未撤离的罗宗昌手下,也几乎全都被迅速抓捕,只有宁子坤等不多的人勉强化妆逃走。
报纸上随即刊登新闻,警方破获大案,抓获诈骗犯数十人,涉案金额数亿元法币,罪大恶极,判处死刑,执行枪决,以儆效尤。
除了国民党警察部门吞掉四十万大洋的大半,仍有近七十万大洋下落不明,所以宁子坤等活着的人自然认为是平安无事的宋春忠设了局中局,为了独吞近七十万大洋而出卖了他们。
“三班人马联手设局,只有你平安无事,你说不是你?”宁子坤眼睛血红,等宋春忠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开口说道。
旁边的宋天耀和娄凤芸都听的入了神,自己这位大伯,那位陈志峰,罗宗昌等人都是厉害人物啊,这世界上,最好骗的是穷人,最难骗的才是有钱人,而这班人马却跑去上海滩,在当时中国有钱人最多的地方,在那些精明的有钱人手里骗到了一百一十万大洋。
娄凤芸更是觉得,当初自己在江湖上开个小赌档出老千杀赌鬼的钱,和面前这两个人之前干的那些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宁子坤在这里含怒质问,那边宋春忠苦笑着说道:“四哥,你看……”
宋春忠说着话,慢慢解开自己的衬衣钮扣,露出整个胸膛,左胸一处枪伤留下的疤痕赫然进入宋天耀,宁子坤,娄凤芸的眼帘。
枪伤所在位置,更是让娄凤芸吓的捂住了嘴,这一枪很明显是心口中枪,不知道这位宋春忠是怎么在心口中枪后活下来的!
“我在江湖上走了这么久,没想到被自己徒弟摆了一道,四个徒弟联手瞒着我,设了个局中局,提前爆消息给警察,用四十万大洋勾住警察的胃口,让警察抓了你们那些人,只留下我,就是为了防止你们有人逃走之后报复,留下我的命,就是用来让你们相信是我卷了那批钱,好在我也怀疑他们几个,选了在外白渡桥上留下记号,约见那几个徒弟,结果就是你看到的心口这一枪。如果不是我反应快,挣扎着翻身跳进黄浦江,运气又好,子弹稍稍偏了那么一点点,又及时被渔船救起来,早就下去陪陈志峰,罗宗昌他们。”宋春忠对宁子坤说道:“我醒来的时候,报纸上已经登出你们伏法的消息,我伤养好后,在上海我们呆过的地方都留了记号,可是没有人回应,我等了一个月,靠着在街头杀了些穷鬼的钱做盘缠路费,一路逃离上海去了广州,在广州又赚了两个月的钱,这才又回了马来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宁子坤瞪着充血的眼球,死死盯着宋春忠,宋春忠目光坦然,挺起胸膛,直视对方。
“鬼知道你是不是说假话!”
“四哥,你做了一辈子脱人,最擅长化妆作假,如果不相信,那你就仔细看看我心口这处枪伤是不是假的!”
两个人再次僵持在那里,宋天耀在旁边说道:“是真的是假的,宁先生,还重要吗?”
宁子坤被宋天耀这句话问的愣了一下,望向宋天耀。
宋天耀指了指宋春忠:“你觉得是假的,杀了他替死去的知己和徒弟报仇?自己也准备偿命,被警察拉去绞刑处死?说不定当初闯上海滩的三班人马,如今只剩下你们两个,死了他,就剩你一个,岂不是更寂寞?我看倒不如你跟他一起去大马,两个人做邻居,闲暇时还能聊些江湖往事,高兴了还能坐下饮两杯,叙叙旧,一起安度晚年。”
“不去!”宁子坤干脆的说道:“我怕他再出卖我,万一被他害死,在那种地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冯一发,这次算了!等我死后咽气,会下去向死去的那些兄弟姐妹问清楚,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做鬼也会找你算账!”
说完,宁子坤朝宋春忠最后瞪了一眼,起身朝外面快步走去,倒也不再提要和宋春忠拼命的事。
等宁子坤离开,宋天耀欲言又止,宋春忠则打量了一下娄凤芸,宋天耀朝娄凤芸摆摆手:“去看看宁先生,不要让他生闷气,再让熊哥去陪陪他。”
随着娄凤芸也离开,宋春忠自己点了支香烟,从鼻腔里冒出两股烟柱:“阿耀你是不是想问,我刚刚讲的到底是真是假?”
“是有些好奇。”宋天耀说道。
“当然是假的,骗宁子坤的,论头脑,他一个做脱壳仔的,怎么比得过我这种专门设局的老正。”宋春忠语气自然的说道:“最开始就是我提议去上海滩做一票大的,如果不安排好,怎么放心把陈志峰,罗宗昌两班人叫来参与?七十万大洋是进了我的口袋,几十个老千因为我向警察爆出消息被枪决,两个徒弟被我灭口,枪伤也是真的,是我花钱找了厉害的枪手在胸口画了记号开枪打的,本来是想用这处枪伤钓好像宁子坤这种漏网之鱼出来,彻底斩草除根,可惜没有成功,所以这一局天仙局说起来,算不上完美。”
宋天耀对宋春忠彻底服气,谁说宋家除了三叔就没有江湖狠人,这位大伯绝对不比三叔逊色,只不过狠的方式不同。
阴了几十个老千不说,能狠下心朝自己心口开枪。
这种胆色,如果拿出来和三叔一起在九龙码头与日本人拼命绝对够了。可惜,这种狠辣用在了旁门左道上。
“那大伯你现在在大马……”宋天耀看向宋春忠,开口问道。
宋春忠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宋天耀:“虽然之前做生意被人设计,亏掉了一半身家,但是现在也还有些余财,想接你阿爷去大马养老这件事不是我吹水,是真的。”
宋天耀接过这张名片,上面用好像火柴盒皮一样排列着中英文双语的几排字。
马来亚新福州忠联橡胶园老板,马来亚新福州忠联水泥厂老板,宋春忠。
看着这张名片,宋天耀却想着之前宁子坤苦恼的问题。
这个名片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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