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郭生 金生色 彭海秋(1 / 1)

1.郭生

郭生是本县东山人。他自小就热爱读书,只可惜身处山村,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请教指正,到了二十多岁,他写的字和作的文章还常常有很多错误。在此之前,郭生家中闹狐妖,衣服、食物、器皿、用具之类的东西,动不动就丢失,这让他深感苦恼。一天夜里,郭生正在读书,把书卷放在案头上,那狐妖在上面乱涂乱画,弄得字迹狼藉,连行和字都分辨不清了。郭生只好挑选出其中稍微干净点的内容来编辑阅读,勉强能读的也只有六七十首诗,他心里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郭生还积攒了二十多篇平时写的课业文章,打算拿给有名望的人评判。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发现这些文章被翻摊在案桌上,上面几乎被墨汁涂得一干二净。郭生心里愤恨极了。正好有个姓王的书生,因为有事来到山里,他向来和郭生关系很好,便登门拜访。王生看到那些被弄脏的书本,就问是怎么回事。郭生把自己所遭受的苦恼详细地告诉了他,并且拿出那些残损的课业文章给王生看。王生仔细地审视那些文章,发现狐妖涂抹后留下的地方,似乎有它的评判标准。又看了看那些被弄脏的书卷,觉得里面有些内容确实繁杂,是可以删掉的。王生惊讶地说:“这狐妖似乎是有意图的。你不仅不要把它当作祸患,还应当把它当作老师。”过了几个月,郭生再回头看自己以前写的文章,顿时觉得狐妖涂抹的地方非常正确。于是他改写了两道题目,放在案桌上,想看看狐妖会有什么反应。等到天亮,发现文章又被涂抹了。这样过了一年多,狐妖不再涂抹文章,只是用浓墨洒上大墨点,满纸都是淋漓的墨渍。郭生觉得很奇怪,就拿着文章去告诉王生。王生看了之后说:“这狐妖真的是你的老师啊,这样好的文章可以拿去应考了。” 这一年,郭生果然考中了秀才,进了县学。郭生因此感激狐妖,常常准备好鸡肉和黍米,供狐妖吃喝。每次去集市上购买名家的房书和文稿,他自己不做选择,只让狐妖来决定。就这样,在之后的两次考试中,郭生都名列前茅,参加乡试还中了副榜贡生。当时,叶、缪等几位先生的文稿,风格高雅,辞藻华丽,家家户户都传诵着。郭生有他们的抄本,爱惜得不得了。忽然有一天,被倒上了大概一碗多的浓墨,几乎把上面的字都弄脏了。郭生又按照题目构思写作,自己觉得写得很满意,可狐妖却把这些文章都胡乱涂抹了。于是,郭生渐渐不再相信狐妖。没过多久,叶先生因为纠正文章体裁而被逮捕,郭生又渐渐佩服起狐妖的先见之明。然而,每次他精心构思写出一篇文章,还是会被狐妖涂污。郭生因为自己屡次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心气变得很高,因此更加怀疑狐妖是胡乱涂抹。于是,他抄录了以前狐妖洒点很多的那些文章来试它,狐妖又把这些文章都涂满了墨汁。郭生笑着说:“这狐妖真是胡乱行事啊!为什么以前是对的,现在却不对了呢?” 于是,他不再给狐妖准备食物,还把那些读本锁在箱子里。第二天早上,他看到箱子的封条还好好的,打开一看,却发现书卷的封面上被涂了四画,粗得像手指,第一章画了五画,第二章也画了五画,后面就没有再画了。从这以后,狐妖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郭生一次考试得了四等,两次得了五等,这时他才明白,狐妖之前画的痕迹已经预示了他的考试结果。异史氏说:“自满会招来损害,谦虚能得到益处,这是自然的规律。郭生刚取得一点小名气,就自以为是,固执地遵循叶、缪等人的旧习气,因循守旧而不知改变,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不弄得大败涂地是不会停止的。自满所带来的危害竟然如此之大啊!”

2.金生色

晋宁有个叫金生色的人,娶了同村木姓人家的女儿为妻。婚后生下一个儿子,才刚满一周岁。金生色忽然得了重病,自己料想必定无法治愈,便对妻子说:“我要是死了,你肯定会改嫁,不要守节了!” 妻子听了,用温柔的话语和坚定的誓言回应他,表明自己宁死也会守节。金生色却摇了摇手,呼唤母亲说:“我死后,辛苦您照顾孩子,别让她守节。” 母亲哭着答应了他。不久,金生色果然去世了。木家的老妇人前来吊唁,哭完之后,对金生色的母亲说:“上天降下如此灾祸,女婿骤然离世。我女儿还太年轻柔弱,以后可怎么办呢?” 金母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听到木媪这番话,心中无比愤激,气冲冲地回答说:“她一定要守节!” 木媪听了,自觉惭愧,便不再多说什么。夜里,木媪陪伴女儿睡觉,私下里对女儿说:“男人嘛,谁都可以做丈夫。凭你这副好模样,还怕找不到好的夫婿?你年纪轻轻,不早早改嫁组建新家庭,却守着这个襁褓中的孩子,难道不是个傻子吗?倘若一定要你守节,就不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金母从门外经过,隐约听到了这些絮语,心中更加恼怒。第二天,金母对木媪说:“我那死去的儿子有遗嘱,本来就不叫媳妇守节。现在既然你们急着让她改嫁等不得,那我偏要她守节!” 木媪听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一天夜里,金母梦见儿子回来了,流着泪劝她不要让儿媳守节,金母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于是派人去告诉木家,约定在葬礼结束后,听凭儿媳自己决定是否改嫁。同时又去询问风水先生,得知今年墓地的朝向不吉利。金生色的妻子想着要展示自己的美貌,以便能顺利改嫁,所以在穿着丧服期间,也不忘涂抹脂粉。在家里还只是化淡妆,一回到娘家,就打扮得崭新艳丽。金母知道后,心中很不高兴,但想到她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也就隐忍了下来。于是,金生色的妻子更加放肆了。村里有个无赖叫董贵,看到金生色的妻子如此美貌,便心生爱慕,用钱财贿赂金家的邻居老妇人,请求她帮忙向金生色的妻子表达自己的情意。半夜时分,董贵从老妇人家翻墙进入金生色妻子的房间,与她幽会。这样来来往往了十多天,他们的丑事传得沸沸扬扬,村里几乎无人不知,只有金母还蒙在鼓里。金生色妻子的房间夜里只有一个小婢女,是她的心腹。一天晚上,董贵和金生色的妻子正情意相投时,突然听到棺木发出震响,声音如同爆竹一般。小婢女睡在外屋的榻上,看见死去的金生色从帷幕后面走出来,带着剑进入了寝室。不一会儿,就听到屋内两人惊恐的呼喊声,紧接着,董贵赤裸着身子狂奔而出;没过多久,金生色揪着妻子的头发也出来了。妻子大声嚎叫,金母被惊醒,看到儿媳赤身裸体地跑出去,刚要开门询问,儿媳却不回答。金母出门去追,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儿媳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金母回到儿媳的房间,灯火还亮着。她看到了男人的鞋子,便呼喊小婢女,小婢女这才战战兢兢地出来,把刚才发生的奇异之事详细说了一遍,金母和小婢女都感到十分惊骇和奇怪。董贵逃窜到邻居家,蜷缩在墙角。过了一会儿,听到人声渐渐平息,才起身。他身上一丝不挂,寒冷难耐,冻得直打哆嗦,打算向老妇人借件衣服。他看到院子里有一间屋子,双扇门虚掩着,便暂时走了进去。在黑暗中,他摸到了床上女子的脚,知道这是邻居家儿子的媳妇。女子醒来后,问道:“是你来了吗?” 董贵应道:“是我。” 女子竟然没有怀疑。原来,邻居家的儿子因为有事去了北村,临行前嘱咐妻子关好门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后,听到屋内有声音,心中起疑,便仔细倾听,听到的声音极其淫秽。他大怒,拿起武器冲进屋内。董贵害怕,躲到了床下,邻居家的儿子便将他杀死。他又想要杀自己的妻子;妻子哭着向他解释这是个误会,他才放过了妻子。但他不明白床下的人是谁,便叫醒母亲,一起点上火把查看,勉强能辨认出是谁。一看,董贵还有一口气。询问他从哪里来,董贵还能勉强供述。但他身上有几处刀伤,血流不止,不一会儿就断气了。老妇人惊慌失措,对儿子说:“你捉奸只杀了他一个人,你自己可怎么办呢?” 儿子不得已,便又杀了妻子。这天夜里,木家的老翁刚睡下,就听到门外有杂乱的声音,出门一看,只见房檐上火光熊熊,而纵火的人还在附近徘徊没有离开。木翁大声呼喊,家人都聚集了过来,幸好火刚烧起来,还比较容易扑灭。木翁命人拿着弓弩,四处搜寻纵火者,看到一个人行动敏捷如猿猴,竟然翻墙逃走了。墙外是木翁家的桃园,桃园四周环绕着高大坚固的围墙。几个人搭着梯子登上墙头张望,却不见纵火者的踪迹。只看到墙下有个东西微微动弹,呼喊也不回应,用箭射过去感觉软软的。打开门去查看,原来是个女子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箭贯穿了她的胸膛和脑袋。仔细一看,竟然是木翁的女儿,也就是金生色的妻子。家人惊恐地告诉木翁,木翁和老妇人惊吓得几乎昏死过去,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金生色的妻子闭着眼睛,面色灰暗,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一般。让人去拔她脑袋上的箭,却拔不出来,只好用脚踩着她的头顶才把箭拔出来。女子嘤咛一声,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气息也随之断绝了。木翁非常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天亮后,他把实情告诉了金母,长跪在地,苦苦哀求。而金母并没有怨恨恼怒,只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让他自己去安排埋葬。金生色有个堂兄叫金生光,得知此事后,愤怒地来到木翁家,责骂木翁之前的过错。木翁感到惭愧沮丧,贿赂金生光,让他回去了。但始终不知道金生色的妻子和谁私通。不久,邻居家的儿子因为捉奸自首,官府只是稍微责罚了他一下就释放了。而金生色妻子的哥哥马彪向来喜欢打官司,便写了状子控告妹妹的冤屈。官府拘传了邻居老妇人,老妇人害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供述了出来。官府又传唤金母,金母托病,让金生光代替她去对质,金生光把事情的真相详细陈述了一遍。于是,之前的事情都被揭发出来,木翁夫妇也被牵扯进来,官府将所有情况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木翁因为教唆女儿改嫁,纵容她淫乱,被处以笞刑;让他用钱赎罪,结果家产荡然无存。邻居老妇人引诱他人妻子通奸,被处以杖刑,最终毙命。这个案子这才了结。

3.彭海秋

莱州有个叫彭好古的秀才,在离家颇远的别墅里读书。中秋佳节,别人都阖家团圆,他却未能归家,独自一人,倍感寂寞孤单。他心想,这村子里也没有能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只有邱生是当地的名士,可邱生向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恶行,彭好古一直很鄙视他。月亮升起来了,彭好古愈发觉得无聊,实在没有办法,便写了封请帖邀请邱生。两人正饮酒时,传来一阵敲门声。书童出去开门,原来是一位书生,说要拜见主人。彭好古起身迎接,恭敬地请客人进来。大家相互作揖后围坐在一起,彭好古便询问客人的籍贯和姓氏。客人说:“小生是广陵人,与您同姓,字海秋。在这美好的夜晚,我独在旅店,倍感凄苦。听闻您高雅不凡,于是不请自来与您相见。” 彭好古看这人,穿着整洁的布衣,谈笑间风度翩翩。彭好古大喜,说道:“原来是我的同宗。今夜是何等的良宵,竟能遇到您这样的佳客!” 当即命人摆酒,热情款待,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彭好古察觉到,海秋似乎很看不起邱生。邱生仰头与海秋攀谈,海秋却傲慢无礼,不予回应。彭好古替邱生感到惭愧,便岔开话题,提议先唱首通俗的歌曲来助酒兴。于是,他仰天轻咳两声,唱起了 “扶风豪士之曲”,大家一起欢笑起来。海秋说:“我不擅长唱歌,无法回应您这高雅的‘阳春’之曲。请让我找个人代唱可以吗?” 彭好古说:“听从您的安排。” 海秋问:“莱城有没有有名的妓女呢?” 彭好古回答:“没有。” 海秋沉默了许久,对书童说:“刚才叫的一个人,在门外,你可以把她领进来。” 书童出去,果然看到一个女子在门外徘徊。把她引进来后,只见这女子年约十六岁,容貌宛如天仙。彭好古惊叹不已,扶着她坐下。女子穿着柳黄色的披肩,身上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海秋便慰问女子:“千里迢迢,辛苦你跋涉而来了。” 女子含笑点头称是。彭好古觉得很奇怪,便详细询问缘由。海秋说:“您这里苦于没有佳人,我刚才在西湖的船上把她唤了过来。” 又对女子说:“你刚才在船上唱的‘薄幸郎曲’非常好,请再唱一遍吧。” 女子唱道:“薄幸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空白晓。不怨别离多,但愁欢会少。眠何处?勿作随风絮。便是不封侯,莫向临邛去!” 海秋从袜子里拿出玉笛,随着歌声吹奏起来;一曲唱完,笛声也停了。彭好古惊叹不已,说:“从西湖到这里,何止千里,瞬间就把人招来,您莫非是仙人?” 海秋说:“哪里敢称仙人,只是我看万里之遥就如同自家庭院一般。今晚西湖的风月,比以往更加美妙,不可不去观赏一番,您能和我一起去吗?” 彭好古一心想见识一下海秋的奇异本领,便答应道:“非常荣幸。” 海秋问:“我们是乘船去,还是骑马去?” 彭好古觉得乘船比较安逸,便回答说:“愿意乘船。” 海秋说:“这里叫船比较远,天河中应该有摆渡的人。” 于是,他用手向空中招了招说:“船来!我们要去西湖,价钱不是问题。” 不一会儿,一只彩船从空中飘落下来,周围环绕着烟云。众人都登上了船。只见一个人拿着短桨,桨的末端密密地排列着长长的羽毛,形状像羽扇,他一摇桨,便有清风习习吹来。船渐渐上升,进入云霄,朝着南方行驶,速度快如飞箭。过了一会儿,船落在水面上。只听到弦乐管乐嘈杂,声音喧闹。众人出船一看,月亮倒映在烟波之中,游船多得如同集市。船夫停下船桨,让船自由漂流。仔细一看,真的是西湖。海秋从舱后取出珍奇的菜肴和美酒,大家欢快地对饮起来。过了一会儿,一艘楼船渐渐靠近,与他们的船并排而行。彭好古隔着窗户望去,只见里面有两三个人,正在下围棋,欢声笑语不断。海秋端起一杯酒递给女子说:“喝了这杯酒,为你送行。” 女子饮酒的时候,彭好古依依不舍,生怕她离开,便用脚轻轻碰了碰她。女子斜着眼睛看了看彭好古,含情脉脉,彭好古更加心动,便请求约定下次见面的日期。女子说:“如果您还想见我,只要问起娟娘的名字,没有人不知道的。” 海秋便把彭好古的绫巾递给女子,说:“我为你们代订三年之约。” 随即站起来,把女子托在手掌中,说:“仙人啊,仙人!” 然后便扳着邻船的窗户,把女子送了进去,那窗户只有盘子那么大,女子却像蛇一样蜷伏着身子游了进去,一点也不觉得狭窄。不一会儿,就听到邻船有人说:“娟娘醒了。” 船便摇荡着离开了。彭好古远远地看见那船已经停泊靠岸,船上的人纷纷离去,他的游兴顿时消散了。于是,彭好古便与海秋商量,想要登上岸边,一同眺望一番。才刚商量好,船就已经自己靠岸了。于是他们离船漫步,走了大约一里多路。海秋走在后面,牵来一匹马,让彭好古牵着。随后又说:“等我再去借两匹马回来。” 过了很久,海秋也没有回来。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彭好古抬头看,只见斜月已经西转,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邱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彭好古牵着马,茫然无措,不知道是进是退,他骑着马回到停船的地方,却发现人和船都不见了。想到自己口袋里没钱,彭好古更加忧虑慌张。天大亮了,他看到马上有个小口袋;伸手一摸,里面有三四两白银。他用这些钱买了食物,焦急地等待着,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想,不如先去寻访娟娘,也可以慢慢打听邱生的消息。等到他去询问娟娘的名字时,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兴致顿时低落下来。第二天,他便启程回家。这匹马很温顺,幸好不是劣马,彭好古走了半个月才回到家。当初,三个人乘船升空的时候,书童回家禀报说:“主人已经成仙走了。” 全家都悲痛哭泣,以为彭好古不会回来了。彭好古回到家,把马拴好后走进家门,家人又惊又喜,围过来询问,彭好古这才详细地说出了自己的奇异经历。他想到自己独自还乡,担心邱家听说后会来追问,便告诫家人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说话间,他说起了马的来历。大家都认为这是仙人留下的,便都到马厩去查看。等到了马厩,却发现马不见了,只有邱生被用草绳拴在马槽边。大家惊骇极了,赶紧喊彭好古出来看。只见邱生低着头站在马棚下,脸色像死灰一样,问他话也不回答,只是眼睛偶尔开合一下。彭好古很不忍心,把他扶到床上,邱生就像丢了魂魄一样,给了他一些汤水,他才稍稍能咽下去。半夜的时候,邱生稍微苏醒了一些,急着要上厕所,大家扶着他去,他却拉了几枚马粪。又喝了一点东西,才能够说话。彭好古到床边仔细询问他,邱生说:“下船后,海秋拉着我闲聊,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他欢快地拍了拍我的脖子,我就迷迷糊糊地摔倒了。趴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马。我心里虽然明白,但就是说不出话来。这实在是奇耻大辱,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妻子儿女,求您不要泄露出去!” 彭好古答应了他,便命仆人骑马把他送回了家。从那以后,彭好古一直对娟娘念念不忘。又过了三年,因为姐夫在扬州做通判,彭好古便去探望他。扬州有个梁公子,与彭好古是世交,便设下宴席邀请他饮酒。宴席上有几位歌姬,都来拜见。梁公子问娟娘在哪里,家人回说她生病了。梁公子生气地说:“这丫头自恃身价高,去把她用绳子绑了来!” 彭好古听到娟娘的名字,惊讶地问是谁。梁公子说:“这是个娼女,在广陵是数第一的。因为有点小名气,就傲慢无礼。” 彭好古怀疑只是名字偶然相同,但心里却突突地着急,极想见到她。不一会儿,娟娘来了,梁公子怒气冲冲地数落她。彭好古仔细一看,真的是中秋时见到的那个女子。他对梁公子说:“她和我有旧交情,希望您能原谅她。” 娟娘也仔细地看着彭好古,似乎也很惊愕。梁公子没来得及多问,就命人开始斟酒。彭好古问:“‘薄幸郎曲’你还记得吗?” 娟娘更加惊讶,盯着彭好古看了很久,才唱起了那首旧曲。听她的声音,宛然就像当年中秋时一样。酒宴结束后,梁公子命娟娘侍奉客人休息。彭好古拉着娟娘的手说:“三年的约定,今天终于实现了吗?” 娟娘说:“以前我跟着别人游西湖,没喝几杯酒,忽然就像喝醉了一样。迷迷糊糊中,被一个人带走到一个村子里,一个书童把我引进屋,席上有三位客人,您就是其中一位。后来乘船到西湖,送我从窗棂回到船上,您还深情地拉着我的手。我常常思念这些,以为是一场幻梦,而您的绫巾还在,我至今还珍藏着。” 彭好古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她,两人都感叹不已。娟娘扑进彭好古的怀里,哽咽着说:“仙人已经做了我们的良媒,您不要因为我是风尘女子就嫌弃我,抛弃我这个在苦海中的人。” 彭好古说:“船上的约定,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您如果有意,我就是花光口袋里的钱,卖掉马,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一早,彭好古告诉梁公子,又向姐夫借了些钱,花了一千金为娟娘赎了身,带着她回到了家。偶尔他们到别墅去,娟娘还能认出当年饮酒的地方。异史氏说:“马变成人,那一定是他本就是个人却变成了马;让他变成马,正遗憾他不能像人一样啊。狮子、大象、鹤、鹏,都受到鞭策驱使,怎么能说这不是神人的仁爱之举呢?那三年的约定,也算是拯救人脱离苦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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