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嫔紧张地盯住乐容,“那二万两,是否都在苏州织造府库中?皇上叫上交,这笔银子必定都在,是不是?”
乐容紧咬嘴唇,“……回主子,金辉奏本中说,安宁大人短少闰月银一万二千三百两。”
“什么!”忻嫔如重锤击顶,“一共二万两的闰月银,竟然少了六成去?!”
一万二千三百两银子啊,若是以忻嫔的年例银子换算,便要六十年一个甲子去!这个数字对于忻嫔来说,都不止是泰山压顶,而是整个天,都塌了啊。
忻嫔一手勉力扶住炕桌雕花的边沿儿去,大口吸气,竭力寻开脱。
“江南三织造,每年都要为皇上置办江南贡品。便是银子短缺了,倒未必都是亏空了,说不定是花用了,变成物件儿了!那金辉的奏本里可曾言明盘点过苏州织造的库房去了?”
乐容点头,“主子明鉴,金辉已经查明,库存中现有绸缎、木漆等项贡物……”
忻嫔便打断乐容的话,拍手笑起来,“我就知道!便是银子短缺了,那是置办贡品去了!”
乐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奴才斗胆回明主子:这些贡物核价止六千两……尚缺少六千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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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喉头一梗,瞪住乐容,已是说不出话来。
乐容黯然垂眸,“一向的旧例,都是织造若有短缺银两,除用物抵偿之外,还要在养廉银子里抵扣赔补。可是如今安宁大人已然病逝……那养廉银子又该如何指望?”
忻嫔紧咬牙关,“那六千两,我也不信就再无旁的出处了。皇上南巡,苏州织造便也要用到这项银子来接驾。今年皇上刚南巡过,想来我姐夫必定是用这项银子接驾用了。这便是皇上知道了,又有何妨?”
乐容望住忻嫔,唇角嗫嚅,却欲言又止。
忻嫔盯住乐容,瞳孔便也放大,“你想说什么?你难不成是想说,我姐夫是挪用了这六千两银子,用以筹备接驾;却结果皇上下旨不准沿途官员进贡食物,更不准奢华修葺行宫……故此我姐夫这项银子便不得皇上的承认无法核销,这便成了他个人的亏空去了?”
乐容何尝不是头皮发麻,攥紧了指头,喑哑道,“……奴才正是如此担心。”
乐容更为担心的是,她自己和乐仪所得到的那两封银子,也要算进这六千两亏空里的……
忻嫔坐在炕上,心里已如油煎。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赶紧想出应对的法子来,可是眼下,消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且银子的数目实在太过巨大,叫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竟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不会的,皇上不至于为了六千两银子,就还不肯放过我姐夫去的……终究,我姐夫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皇上又是自己下旨追赠我姐夫总管内务府大臣恩衔的,皇上便不会再追究了。否则,皇上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去?”
乐容想了想,便也紧张地点了头,“奴才也觉着主子说得对。终究安宁大人已经病逝,皇上若要追究,岂不成了抛坟挖墓了去?皇上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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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忻嫔和乐容刚刚互相安慰着,稍稍放下些心来。却又一抬眼,就见乐仪也是惊慌失措地走进来。
“你又怎么了?!”忻嫔刚放下的心,这便腾地又提了起来,一直悬到了嗓子眼儿去。
乐仪看了乐容一眼,浑身轻颤着奏道,“回主子……是主子母家三姑爷送进来的信儿。”
忻嫔的三姐夫为内阁中书,有机会看见各种奏报。
“……江南三织造每年皆需采买生丝,便是以各自当地的价格,报给朝廷。再由朝廷核定价值,最终确定丝价。各织造府上报的价格,与朝廷核定的价格中间儿,颇有差价。总归最后都不能以织造府的上报为准,而是应按着朝廷核定的价格来核销款项。”
忻嫔吼道,“我自然知道!那我姐夫是又怎么了?他是不是上报的丝价,比朝廷核定的高了去?这便又多了一笔亏空?”
乐仪哆哆嗦嗦点头,“回主子,金辉此次到了苏州织造任上,发现安宁大人上报的丝价,比朝廷核定的,多用了一万一百余两去。安宁大人曾经陆续补过三千三百两去,此时尚缺六千七百两……”
“金辉说,从前江宁织造也曾发生过此事,彼时继任的江宁织造彰宝,接受前任织造讬庸交接的生丝,用价比朝廷核定的多用了六千九百四十余两去,彰宝都是从前任讬庸名下追回的款项;那么此番金辉认为,苏州织造的这六千七百两银子,也应该从安宁大人名下追回去……”
忻嫔心头如尖刀猛扎,叫她抬手按住心口,大叫了一声,“又是六千七百两!前头已有了个六千三百两,这又来了个六千七百两!加在一处,竟是整整的一万三千两去!”
忻嫔吼完,只觉喉头一甜,一张嘴,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主子!”
“主子……”
乐容和乐仪两人都惊叫着奔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忻嫔,两人都是吓得落下泪来。
乐容掏出帕子给忻嫔擦掉嘴角血痕,哽咽道,“主子啊……便是安宁大人遭了大难,可是好歹安宁大人已然身故,皇上想来也不至于再做追究;而主子已是皇上的嫔位娘娘,安宁大人又只是姐夫,这便怎么都连累不到主子帮着赔补的。”
“这两项银子加在一起,数目是巨大,可是不关主子的事……主子又何苦要这般动了心血去?”
唇角的血痕可以擦掉,可是那血红色还顽固地残存在忻嫔的唇齿间。
她紧咬被血色染红的银牙,沙哑道,“……是轮不到我来帮他赔补亏空的银子,可是皇上他既然不能将我姐夫从墓中挖出来鞭尸,可是皇上怎么可能不迁怒于我去!”
“我原本,今年还想复宠……我原本,今年还指望着有姐夫的帮衬,在南巡的时候儿达成心愿去。可是谁想到,我非但什么心愿都没达成,姐夫死后,竟然还被查出这样的事儿来!”
忻嫔在两个女子的扶持之下,抬眸望向窗外天空。可是那黑眼仁儿里,却是一片空虚的白。
“皇上他……必定记恨了我姐夫去,他还如何能与我重修旧好?我姐夫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却将这样一个烂摊子,都丢给我来替他担着去了!——他没能帮我,他反倒,害了我去啊……”
乐容和乐仪也都哭了,一边是因为主子,一边是越发后怕自己那笔银子的处境。
可是此时皇上远在木兰围场,这会子她们留在京里,全然猜不到皇上的态度。这便只能无助地等着,等着皇上回銮,等着皇上的决断。
这样的等待,才更是如凌迟一般的折磨。担心和恐惧,会变成一把把钝刀子,不慌不忙地,一点一点儿揪起她们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悠闲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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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因怀着孩子,需要安心养胎,安宁这消息她反倒是稍晚些才知道的。
便是大喜事儿,可是喜事儿也有可能叫人过于激动之下动了胎气去啊,故此语琴和玉蕤忍了好几日,直到皇帝八月十三万寿节这天,趁着喜庆,这才尽量委婉地讲给了婉兮听。
婉兮听罢也是愣住,许久才扑哧儿一声笑出声儿来。
“我就知道皇上派谁去接安宁的差事不好,偏偏派了永璇的亲舅舅金辉去不可,就是皇上在憋着坏水儿呢!果然,金辉刚赴任这才三个月,就接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语琴和玉蕤听了自也都笑,却都上前来捂婉兮的嘴,“嘘……你方才说皇上什么哪?也不怕叫风给送到热河去,传进皇上耳朵去了!”
婉兮垂首而笑,“我故意的,叫皇上听见了才好呢。叫爷们儿知道,他万寿之日,我可叨咕他呢……”
语琴轻叹一声儿,“瞧这嘴硬的,想皇上了就直说呗,还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婉兮忍住一声轻叹,“……这一晃,皇上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可是按着皇上往年的习惯,怕还得有两个月才能回来。”
玉蕤便笑,“姐是担心到了临盆之日,皇上还回不来?”玉蕤上前攥住婉兮的手,“必定不会的。皇上今年的日程赶得甚急,皇上必定会赶在姐临盆之前就回来的!”
婉兮撒娇地撅了撅嘴,“……别看我都生过这么多孩子去了,可是越到眼前儿,反倒越容易害怕起来。终究我如今的年岁已经不比当年了。”
语琴便开解,“你当年刚诞育小七的时候儿,也三十岁了啊。如今又没到四十呢,还在三十里头,这便又有什么变化去?”
婉兮这才笑了,用肩头轻轻撞了语琴去,“姐姐真是会开解人去,我啊,这会子都被姐姐给说服了。”
三人说笑了一会子,语琴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我啊只可惜安宁倒是命好,死在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倒免去了皇上治罪去。若他还活着,皇上如何能饶得了他去?就更别说还要格外赏给总管内务府大臣的恩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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