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眸光绕过婉兮去,便轻哼一声儿,“既然说念书,朕便总得给圆子选个合适的念书的地方儿去。他终究年岁还小,还不到正式进学的时候儿,便也去不得上书房——那不如这样儿,既然这岛上的‘朗吟阁’本是皇考当年为皇子时候的读书之地,五福堂又是朕年幼时候儿的书房,那这里自己就有文气儿。”
“那圆子就也不必挪动了,就继续留在这岛上住着吧!”
婉兮和语琴相视而笑,婉兮更是拍了手,“奴才跟陆姐姐要回皇上的,也正是这件事儿呢!说起来啊,奴才当年蒙皇上赐住在这个岛上,小七、小鹿儿、啾啾都是在这儿生,在这儿长的;唯有小十五不是在这儿,倒是与这儿反倒有些陌生了。”
婉兮说着抬眸环视周遭,“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对于奴才来说都那么重要,那么难忘……奴才便也存了私心,就想着是要将小十五留在这岛上住,叫他也与这儿培养起情分来,帮着奴才一起记着从前那些年的岁月,记着——他的哥哥、姐姐们去。”
婉兮说到这儿,眼圈儿已是忍不住有些红了。
皇帝伸手过来,一把攥住婉兮的手,“爷何尝不明白?自不用你说,爷也早就存了这样的心。”
“爷不便过来陪着你们一起送圣,可是爷也在心下早已与痘神娘娘们发了愿去,若小十五这回能上顺大吉,那爷就留小十五在这儿住着,再不挪动了。如今果然心想事成,那自没有旁的说的。”
语琴欢喜地不知怎么才好,这便蹲礼请旨,就叫官女子们回原来的寝宫去,将一应物件儿都正式挪进岛上来。
语琴带着女子们忙碌去了,婉兮走到皇上身边儿,轻轻扯了扯皇帝的衣袖,低声道,“……奴才也要跟皇上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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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挑眉,无奈地笑问,“你又跟着请的什么罪?”
婉兮歪头,远远瞟了还在带人忙碌的桂元一眼,两手揉住掌心的帕子,“奴才要请的罪是……从前皇上选了桂元来总管圆子种痘之事,奴才那会子还质疑皇上来着。总觉着这个桂元从前也没听说过,况且既然是在圆明园里,那边好歹还摆着个现成儿的胡世杰去呢,又何必忽然选个桂元来总管此事?”
婉兮妙目盈盈,眼波映着这岛上的青竹翠色、后湖水光。
“……可是从皇上起驾走了,这边儿小十五开始吹入花苗的第一天起,奴才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在心眼儿小、心思浅薄上——原来这个桂元如此得力,办事恁地周详,竟然将奴才都没想到,尽数儿全都给想到了。”
“故此啊,奴才倒是觉着,这次护着小十五成功送圣的第一大功臣是陆姐姐,第二大功臣便是这个桂元了呢!”
皇帝轻啐一声儿,“这会子知道桂元得用了?”
婉兮慧黠一笑,伸手轻轻扯住皇帝的手臂,“……皇上既然选了这么得用的人给圆子使,既然将这岛上都给了圆子住,那莫不如,就将桂元也留下,别再带走了呗?”
皇帝长眉倏扬,却是侧眸轻轻啐了声,“呸!小算盘儿打得叮当山响!”
婉兮红了脸,却不松开他袖子,“奴才不管……总归是皇上说的,桂元的名儿好,又是‘桂’啊,又是‘元’啊的,就是与我母子有缘呢……那这善缘好容易结下,皇上凭什么这么快就给掐断了呀?”
皇帝无奈地掐腰,“桂元是来总管圆子种痘之事的。差事结了,他也自然该回宫殿监去啦……”
婉兮扯住皇帝腰上一个荷包不撒手,原地跺****才不依……不依不依。”
皇帝早已绷不住,扬声大笑,“瞧瞧你那不讲理的样儿!怎么着,这些年为了自己,从来都没跟爷强要过什么去;这回为了咱们的孩子,便什么都豁出来啦?”
婉兮使劲儿点头,“……爷不答应,奴才就不撒手,不放爷走了!”
皇帝愉快极了,回眸紧忙瞧了周遭一眼。
魏珠和高云从两人连忙退得远远儿的,还都别开了头去。两人站立的角度,也正好儿是帮皇上挡开外头的视线去。
皇帝满意了,借着廊柱的遮掩,伸手过来一把抱住婉兮。双手捧起婉兮的脸颊来,忍不住地便凑了个嘴儿去。
“……爷真是稀罕死了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小模样儿!再在也面前儿这么拧着小腰儿跺脚,爷就忍不住了!”
婉兮登时羞得无地自容,赶忙儿按住皇帝的手,向后退开一步去,“爷!小十五在呢,陆姐姐也在呢,再说还有这么多人呢……”婉兮还煞有介事指了指天,“诸天神圣刚被送走,估计还在云彩上呢,皇上不能冲撞了去~”
皇帝便又轻啐了声儿,“你个小蹄子……越这么着,爷心里的火越旺!”
婉兮咬住嘴唇,眸光轻转,“那……爷是答应了?”
皇帝忍得咬牙切齿的,“那你先应承了爷。爷得先看你表现——”
婉兮桀骜扬眸,“不行!爷得先答应奴才,奴才也得先得了爷的口谕去——”
皇帝再按捺不住,已是仰头,纵声大笑。伸手点在婉兮脑门儿上,“瞧你那傻样儿!令狐九,你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儿!”
婉兮一愣,赶忙使劲儿回想,随即便也红了脸,却是放心地笑了。
可不嘛,是她傻了。皇上干嘛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地选一个原本陌生的桂元来总管小十五种痘之事?那自是因为桂元得用。那皇上为了小十五这般费心地去挑一个人,难道说就只为了给小十五用这十几二十天去不成?
——皇上怕是早就存了这个心,就像他自己早就想好了就要叫小十五赐居在这五福堂里了一样儿。
亏她还百般去讨这个桂元,这不反倒中了皇上的道儿,叫皇上早笑话她大半晌去了!
婉兮满面悲愤,红了两颊,眸光流转,“爷坑奴才!那奴才,尽数儿收回前言了!”
皇帝却一把攥住了婉兮的手,“敢!当着爷的面儿都答应了,就没的收回了!”
皇帝说着回头吩咐,“高云从,传旨,叫桂元来总管‘天然图画’岛上诸事,叫他日后亲自伺候你十五阿哥去!”
皇帝下完了口谕,这便狠狠攥着婉兮,“爷承诺的,兑现了。下面儿,该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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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跟个小犯人似的,被皇帝一路押着,去五福堂里先看过了小十五。
小十五虽说已然上顺大吉了,可是这些日子还是折腾着了,这便又睡着了。
两人便也都没叫醒小十五,皇帝一直紧攥着婉兮的手,这便轻声耳语,“……圆子也救不了他娘了,孩儿他娘就也别再想招儿逃了。走吧,乖乖儿跟爷走。”
婉兮欲哭无泪,盯着自己儿子那睡得酣然的一张小脸儿,真想悄悄儿伸手过去掐他一把,把他掐醒了,就能叫他拦住皇上了。
可惜……圆子睡得实在太香了。
婉兮认命地垂下头去。
皇帝便忍不住笑,拖了婉兮的手就走。也来不及与语琴说一声道别,更来不及看完太监们摘下彩坊,将岛上收拾完毕。
皇帝径直带了婉兮直奔思永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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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十一月三十日生下石榴,到今年二月过完,这才满了三个月去。
皇上这些日子来又在谒陵,况且又要为小十五种痘而悬心,两人便都没那个心思。
如今,心上悬着的担忧终于可以尽数卸掉;而身子,也已是都准备好了……
思永斋里,窗外便是那仿天下三大名园之一的“小有天园”所建的微缩园林,窗内墙上,便是那巨幅的贴落……皇上对她的情意,皇上对小十五的深意,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无形的手,与他真正的手指一同,一根一根再度拨动了她的心弦。
婉兮的身子忍不住地弓了起来,因为他的拨动,也更因为她心底那汩汩的情、脉脉的忆,她便甘愿化身为一架琴,坦然在他指下横陈,只为他一人,铮鸣叮咚。
皇帝更是早已无法按捺,以身代指,猱然而上……
“吟猱”,原本就是操琴之法。左手按弦,往复移动,使发颤声。
小曰吟,大曰猱。
吟者,按弦以取音,在指所按之位,往来动摇,上下不出三四分,先大后小,一转一收,约四五余转,仍用定吟方收本位而止。
猱者,指于按处,往来摇动,约过本位五六分,大于吟而多急烈。音取阔大苍老,兼求古淡,有如猿猱升木,音取恰好,圆满为度。
这操琴之法,这吟猱之指,皇帝以身切实而行……
而她只能吟哦、宛转,极尽承托,凭他巧取、豪夺。
(圆子祝姨们,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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