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
正是她薨逝的九年之期。
她是乾隆四十年去的,到明年的乾隆四十八年,正是九年了。(古人爱算虚岁~)
九儿,你可知晓,九年有多漫长?
你可又知晓,这九年过来,他已经苍老了多少……
到今年,小十五跟福晋两个,终于诞下了嫡长子;而小十七,也已经成婚了。
是时候回到当年盛京的第一座大清门下,重践当年的誓言,也可告慰她在天之灵。
——她虽葬在皇陵,可是她却也知道,她的魂魄,一定会回到盛京去。
因为盛京是她母家世居之地,从她家入旗以来,就以那里为故乡。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她必定已经回到了那里去。
更何况,他们当年的誓言便在那里。魂兮来归,比起这京师的紫禁城来,她更宁愿回到那里,回到那大清第一座大清门下,等着与他重逢吧?
他含笑阖上眼帘。
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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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皇帝八月十三的万寿节刚过,就逢大中秋之夜的月食。这样颇有些不吉利的天相之下,七十二岁的老皇帝竟然还兴致颇高,八月十九日从避暑山庄起銮入木兰围场之后,还亲自上马行围!
且,是连日行围。
这个年岁的天子,已然罕见;更何况这个年岁了,还要亲自上马,行围打猎的!
故此老皇帝一上马,从小十五乃至侍卫大臣,全都紧张得掌心儿里都是汗,生怕皇上出了点儿什么差错去。
可是他们是白担心了,七十二岁的老皇上不但依旧英姿飒爽,而且行围之时纵马狂追,马上依旧高声唿哨……那次第,竟然还像个青壮的小子似的!
所有随扈的王公大臣们私下里都忍不住议论,“皇上这是怎么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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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有疑,自不敢去问皇子皇孙们——大清祖宗规矩,皇子皇孙禁绝结交外臣,否则皇长孙绵德就是前车之鉴。
乾隆四十一年正月,皇帝下旨:“前据迈拉逊奏拾获匿名揭帖一纸,内有开写绵德阿哥赏给礼部郎中秦雄褒,字画食物并经相见送礼一节,随密谕福隆安查访。今据奏称,拏获曾在绵德阿哥处雇工之马成、苏二,讯供秦雄褒曾进见绵德阿哥致送画册炉瓶等物,绵德阿哥亦赏给绸纱字扇属实。”
“此事甚有关系。阿哥在内廷读书,理应谨慎自持,不当与外人交接。况秦雄褒不过一礼部汉司员,与阿哥等毫无干涉,非若书房行走之翰林等可比。秦雄褒何所为而必欲谒见绵德,绵德亦何所为而必欲认识秦雄褒乎?”
“秦雄褒系秦道然一家,从前秦道然在康熙年间即有交通塞思黑之事,其家风本不醇谨。今秦雄褒复敢如此,幸而早为发觉,尚不致久滋事端,此即阿哥等之福。若不示以惩儆,恐诸皇子皇孙无所畏惮,渐失我朝家法。”
“绵德,著革退王爵,即令绵恩承袭……至秦雄褒身为司员敢与绵德馈送,殊属可恶,著革职,即日发往伊犁,不准赎罪。”
皇长孙、定亲王绵德,就因为与礼部官员私相往来,而被革去了王爵。此事可见皇帝对皇子皇孙结交大臣的坚定禁绝之意。
更何况,乾隆四十一年这个年份也有些特殊。
因令懿皇贵妃的薨逝,后宫无主,便再难推断皇上心下的储君人选为谁。倘若皇上再选新皇后,而新皇后又能生子的话,那便连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也不再有从前的嫡子身份去了。
彼时皇帝心意如何,群臣不好揣度,总归在新皇后册立之前,便因为令懿皇贵妃的薨逝,叫所有的皇子和皇孙又回到同一起跑线去了,这便叫皇长孙绵德心下更有些蠢蠢而动了起来。
他虽是皇孙,辈分上是矮了一辈,可他的年岁却比十五阿哥颙琰还大了十三岁去。十三年的时光,足够他比十五阿哥更早经营人脉,拥有更多的支持去。
况且绵德从他阿玛永璜那一辈,就已经早早出宫分府。绵德居住在宫外,自己的定王府里,平素办事自然是比宫里方便许多。这便令他生出更多的、莫名的信心来。
他这一切暗中的行动,终于在乾隆四十一年,这个看似十五阿哥、十七阿哥失去了额娘守护的周年之日,被皇帝削去了王爵!
他虽比他的阿玛、皇长子永璜的际遇要好那么一点点,可是没有了王爵,那个储君之位就再也与他没有半点瓜葛了。
他那以皇长孙的身份承继大统的春秋大梦,至此,尽碎。
在永璜薨逝之后,皇帝原本对这两个皇孙,尤其是皇长孙绵德颇为照拂。将和敬公主的大格格指给他当福晋,又早早叫绵德承继了王爵,皇恩已属不薄。可是在乾隆四十一年突然下旨将绵德打回原形,不能不说,皇帝自有用绵德来杀鸡儆猴之意。
这不单是预防如当年九龙夺嫡之事再度发生,同时也是警告所有的皇子皇孙:那个储位,不会因为令懿皇贵妃的薨逝而有任何的改变。任何的肖想,都只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还没完,又过了一个周年之后,亦即乾隆四十二年的二月,皇帝再度下旨:
“朕从前原欲于皇孙内遣派一人恭赴泰陵承祀,因仰体皇太后高年,以孙曾绕膝为乐,圣意不欲令其远离,是以未经办及。今遭大行皇太后大事,现在敬办泰东陵工程,即日山陵礼成,著封绵德为镇国公,前往泰陵、泰东陵侍奉。”
“……绵德系朕长孙,兹令其祇奉皇考皇妣陵寝,于理为宜。至伊昨岁曾获罪愆,因将伊王爵令绵恩承袭。今赏伊公爵,仍系推圣母慈爱之心,伊务宜倍加敬慎,承受恩泽,毋负朕教育成全至意。”
皇帝虽施恩赏给绵德镇国公的爵位,叫他有一份钱粮,可以养赡。可是皇帝却事实上,是用这份钱粮,将绵德放去泰陵,为先帝和大行皇太后守陵去了。
历来大清皇族,被派去守陵的,都是一种最终的惩罚,将这个皇族远远驱离权力中心,从此再也没有涉足皇权的机会——就如同当年的十四爷允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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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绵德覆辙,大臣们不敢再去向皇子皇孙们探听消息,这便都悄悄去向天子近臣打探。
其中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和珅,因原本就是御前侍卫的出身,这些年来没离开过皇帝左右;且刚刚加了太子太保衔,圣眷正隆,故此成了群臣们趋奉的对象之一。
和珅听罢同僚们的疑问,只淡淡一笑,“各位大人何不回想,数日前皇上给喀喇沁所颁恩旨?”
在场就有工部大臣,这便将那谕旨娓娓道来:“明年盛京跸路所经、喀喇沁等盟长旗分地方,奉旨所有修治道路营顿,虽系该盟长豫备,仍照内地开销之数,赏给银两。”
“兹按照向导大臣所定程站里数,查自避暑山庄至金家庄,大营二处、尖营四处系地方官豫备外;自七家子至九关台道路,系喀喇沁王喇特纳锡第、贝勒扎拉丰阿,土默特贝勒索诺木巴勒珠尔、贝子色布腾栋罗布、公衔扎萨克塔布囊玛哈巴拉等五旗修治,共计三百六十七里,应共赏银一千四百三十九两有奇。”
“喀喇沁王喇特纳锡第旗,除庙宇外,豫备大营二处、尖营四处。贝勒扎拉丰阿旗,除庙宇房舍外,豫备大营二处、尖营四处。土默特贝子色布腾栋罗布旗,除庙宇外,豫备大营四处、尖营七处。应共赏银六百六十五两有奇。并修治道路,应共赏银二千一百五十两有奇。即于明年正月,由户部支领、交该盟长分给。”
和珅含笑听完,手中折扇打了个转,“各位大人何曾听过,蒙古各部接驾而整饬道路,还要户部拨银子的?可是皇上今年就这么下旨了,这银子皇上赏的是高高兴兴……诸位大人难道还看不出这意味来么?”
大臣们有些愣,“照和珅大人所说,这必定是皇上期盼明年回盛京之行?”
和珅点头,“嗯,皇上高兴~~人啊,自然只有人逢喜事精神爽,才能以古稀之年跃马扬鞭。大人们说是不是?”
和珅给了众人一个答案,强势捍卫了自己“天子近臣”的身份;可是和珅的答案,却又让太多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和珅这便又并没有触犯皇帝最恨大臣之间传扬皇帝信息的禁条。
所以和珅是和珅,不是高云从。同样都利用天子身边人的身份来为自己谋利,高云从落得个死罪,和珅却在扶摇直上。
远处,却有人正恨恨凝视着和珅。
这便是刚刚一同被加了太子太保衔的福康安。
两人虽一同被加太子太保衔,且一个常年在京、天子身边;一个则颠沛调任,四海为家,原本看似不该有太多的龃龉,可是两人此时偏偏便已经结下了仇怨了。
乾隆四十三年,富康安任职吉林将军期间,和珅弹劾他贪赃枉法;乾隆四十五年,福康安任职云贵总督前后,和珅又弹劾福康安在南方贪赃枉法,经常运用漕船私运货物。和珅暗中搜集证据,屡次进言,令福康安对之厌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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