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晚饭的时候, 冯美丽也是心不在焉的。拿擦子擦用来炒河虾的萝卜丝的时候,她更是差点儿擦到了手。
赵老师进厨房倒水喝,见状立刻喊了她一声, 她才赶紧甩开。好在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 粗糙的很, 皮肤堪比砂纸, 倒是并没有出血。
冯美丽讷讷的,有种被主家抓到了磨洋工的难堪。
赵老师皱着眉头, 点点头:“你先想想,等孩子家长过来接了人, 再跟我说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把事情说出来, 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个主意。”
冯美丽慌忙地摇头。她不好意思, 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赵老师了。赵老师主动提出将她和女儿的户口落在这个家里, 她就已经是占了人家的大便宜了。
赵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只说她想好了就行。然后便出了厨房门, 继续辅导小学生们做作业去了。
冯美丽叹了口气,又做了道豆花鱼。看到豆花,她就想起自己嫩秧秧的女儿, 心头满是怅然与苦涩。
小饭桌的孩子们被接走后, 在甜品店打短工的川川也回家了。他一见给他开门的冯美丽,就意识到冯姨的情绪不对。他趁着赵老师去卫生间的时候小声问冯美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美丽叹了口气, 愁眉苦脸的, 将她第二任丈夫过来找她麻烦的事情说了。
川川一听立刻火冒三丈。那个混账东西!要不是当初冯姨拦着他,让他不要再多事,他一早就过去狠狠揍趴那个人了。本来他们都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了,这人居然胆大包天,不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反而跑到这里来满嘴喷粪了。
冯美丽死命拉着川川,不许他冲动:“你要是闹出事情来,我怎么跟你一点地底下的爹妈交代。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哪能马虎?”
赵老师出了卫生间。
川川压抑住脾气,慢慢上桌吃晚饭。
这一顿饭是难得的沉闷,过往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扫而空,连空气都显得凝滞起来。
等到大家都用罢晚饭,赵老师才看了冯美丽一眼,声音淡淡的:“你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美丽本能地觉得这句话的分量不对。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不说的话,以后赵老师大概都不会再管她跟女儿的事情了。
赵老师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心中似乎有一杆秤,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有明确的分量。
这回不等冯美丽开口,川川先抢着说了出来。那个该死的王屠户,又找上门了,想找冯姨的麻烦。他要去揍那混账一顿,冯姨还不让。
赵老师点点头,声音平静无波:“你去揍人啊,揍完了以后。你蹲大牢,我再跟你冯姨给你送牢饭,是吗?”
川川悻悻道:“我又不会真杀了他,哪里至于蹲牢房啊?”
赵老师冷笑起来:“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做事要过脑子。”
川川急了,嚷嚷起来:“难不成就让他这样欺负冯姨不成?这种混不吝的我最清楚,反正成天闲着没事,有的是时间使水磨功夫。到时候冯姨的名声要不要?难不成让冯姨成天躲在家里头不出门?”
这也是冯美丽最担心的事情。她不是手上没事的人,可以整天躲在家里,逃避王屠夫的纠缠。她现在每天还做着生意呢。她答应了她的小满,要给她买房子。不做生意,上哪儿赚钱去。
赵老师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下,淡淡道:“这事情不用你多手。你不要轻举妄动,听到了没有?”
川川悻悻的,但是他已经习惯于什么事情都听这位远房舅舅的了,只能满腹不快地应了下来。
晚饭吃完以后,冯美丽也不得闲。她要去准备东西,出晚上的摊子了。还是去高中门口,除了卖豆浆外,还加了一个紫菜包饭。她现在发现了,难怪人家说学生的钱最好赚。就是这种不起眼的饭团子,小小的六个装一小盒,两块钱一份,卖的快得很。
现在冯美丽每天煮上一电饭锅的饭,能做出几百个这种叫寿司的东西。一天上百盒,居然卖的一干二净。不少小姑娘买了用来配豆浆喝。
川川曾经想过要在实验中学门口,早上也卖紫菜包饭,却被冯美丽否决了,
她的意思是,算了吧,两人又卖豆花又卖豆浆,恨不得多出一双手来忙。再说隔壁小陈两口子还在卖烧饼呢,刚好用来配豆浆跟豆花。他们加个紫菜包饭,忙不过来不说,也是排挤人家生意的意思。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你有我有大家有的好。
川川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现在晚上的生意丝毫不逊色于早晨。每天收摊数着钱,冯美丽是一天都舍不得歇了摊子。虽然今天有王屠夫过来捣乱,她依然不想白白放过那几百块钱的进账。于是晚饭后,又硬着头皮出摊了。
两人拿着东西往家门口走的时候。赵老师突然起了身,他系上了围巾,戴好了皮帽子,换了出门的鞋子:“我在家里闲着没事,也跟你们出去转转吧。”
冯美丽立刻劝阻他:“赵老师,外头冷,你的身子受不得冻,还是在家里歇着比较好。”
赵老师摇摇头:“没关系,我衣服穿厚点儿就行了,成天闷在家里不动,对身体也不好。”
冯美丽劝不动人,只得皱着眉头,勉强答应了。
一行三人将摊子刚在高中门口支好不久,王屠夫就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消息,步履蹒跚地过来了。他一见冯美丽就大喊:“奸夫□□,不得了了!抛夫弃子,没天理咯。”
旁边的摊贩全都朝冯美丽投来了好奇的眼神,不少人还窃窃私语起来。
冯美丽气得面红耳赤,大声怒骂这人流氓无耻。然而王屠夫哪里是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的人,依然纠缠了个没完没了。
冯小满听到这里,气得七窍生烟。她冷着脸,追问童乐:“那混账东西现在在哪儿?敢这样欺负我妈,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童乐连忙压住她:“哎哎,你别这么急啊。怎么改个名字,性子也燥起来了。你听我说,这事还没完呢。”
女孩子不高兴起来,漂亮的眼睛像是燃烧着两团火:“你能不能别吊我胃口?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呀!”
童乐立刻求饶:“行,这位女侠大人,全是小的错。小的立刻改,成了吧。那天晚上,是110出的面,把那人给架走了。”
少女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松了口气。她满脸阴霾:“警察也关不了他,他出来后还是会没完没了。”
童乐笑了起来:“可不是么。这种恶心的东西,一旦沾上了,压根就甩不掉。不过人贱自有天收,他现在是折腾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王屠夫从派出所出来后,看到有人再偷窨井盖。他立刻大喝一声,把人给吓跑了。接着,他自己去偷窨井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常年酗酒,身体不听使唤还是那几天突然降温,还下了一场薄雪,路面湿滑。反正王屠夫稀里糊涂的,直接栽了进去,摔断了腿。要不是第二天清晨,清洁工扫马路的时候发现了人,这人就活活冻死了。
少女眼底冒着火:“该!怎么不直接冻死这家伙!”
童乐也点头:“就是,这种东西,真是活着就是祸害人的。”
王屠夫被送进医院后,院方联系到了他宝贝儿子大根。结果这位大根,压根不愿意掏钱给他老子看腿。这张跟王屠夫如出一辙的脸上,也是醺醺然的模样。他打着酒嗝表示,没钱,人民医院救人民。没钱也得给他老子治病。
医院哪里听他指挥。钱跟不上,人就得出院。这个大根也真是绝了,他居然叫了辆马自达,直接将他爹拖到了冯美丽家的小区。门卫不让他进去,他就嚷嚷着冯美丽抛家弃子,跟个老白脸跑了,连她丈夫都不管了。
女孩怒不可遏,这种混账东西,专门拿女人的名节做文章。自己每个人样,成天打老婆,老婆想反抗,就是她在外面偷人了。
“我妈早就跟他离婚了!现在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他摔断了腿活该,他怎么没摔死啊。凭什么让我妈去照顾他!去他妈的家和万事兴,兴他的大头鬼。非得逼着人拿刀砍人,才不兴了!”
童乐被自己小伙伴的暴怒吓得不轻,赶紧安抚她:“别别别,你千万别急。我听我说完。赵老师报了警,你妈又给朵朵她爸爸打了电话,然后警方出了面,把人给架走了。反正他被放过话了,要是他敢丢下他老子不管,就是犯了遗弃罪,要坐牢的。”
女孩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散去,她冷笑起来:“王家这对父子是缠上我妈了?我倒是奇怪了,我妈跟她娘家的人都没联系了。这王屠夫跟他儿子,怎么对我妈住在哪里干什么一清二楚?”
童乐愣了一下,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使坏?”
她微微阖了下眼皮,咬住了嘴唇,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事有反常即为妖。当初是王屠夫以为我妈得了脑瘤,忙不迭地跟我妈离的婚。我妈就是回老家办迁户口的事情,她的身体状况什么的,人家也不清楚啊。王屠夫生怕我妈会赖上他呢,怎么会又跑来纠缠?”
童乐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好像蛮有道理的。王屠夫也不是成天闲着没事干的人,他还得杀猪挣钱。要是没有明确的物质诱惑,单凭着一句所谓的绿帽子,他不至于追着不放。”
他正要排查到底是谁故意使坏,招惹上这么个煞星的时候,三班的数学课代表曹魏跑过来喊人:“周小曼,你总算来学校了。肖老师一直等着你呢。”
童乐警觉起来,抢在女孩面前开口:“肖老师找她干嘛?”
女孩则是微微一笑:“我改名字了,从今以后,我叫冯小满。”
曹魏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一句话:“你怎么改这名儿了,听着跟个村姑一样。”
话一出口,数学课代表就恨不得拍自己的嘴巴,他怎么说话呢。这天完全聊不下去了。
冯小满倒是满不在乎:“我本来就是村姑,我妈是村姑,我是小村姑。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是土地的血。”
曹魏讪讪的,一句话都接不下去,只能又说了一遍:“那个,肖老师帮你把你的卷子给粘好了。他一直等着你回来,要亲手交给你。他都等了好些天了。”
冯小满笑了:“没有挂号信吗?没有快递吗?肖老师耐心真是好,非得等这么长时间。”
她的言辞过于尖刻了。曹魏听了相当不快,强调道:“肖老师花了好多功夫才把碎片收集齐了,又特意请了一天假,才给你粘好的卷子。”
这回连童乐都笑了:“既然肖老师一早粘好了卷子,为什么不早点儿给小满呢?”
曹魏尴尬道:“东西那么重要,自然是亲手交给周小曼,哦不,是冯小满比较合适了。”
冯小满笑了笑,声音淡淡的:“那还是谢谢肖老师了,麻烦他了。”
当时肖老师把卷子连撕带揉的,又撒了漫天。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一点一点地将碎片给收拾到一起,然后再拼好的。他的补救,周小曼不是不感动,可是她依然有种被人捏着脖子的感觉。
几乎不用费心去猜测,她都能想象出,旁人知道这件事以后的反应。她这个学生,把一位老教师逼到了什么程度。
肖老师用他一贯的严谨作风补救了这件事。除了原谅,承认自己的错误,向老师道歉,她几乎别无选择。
冯小满想起了封老师的话:“你们肖老师不求利不爱财,所以在名声上,尤其在乎。”
林医生的告诫也在她耳边回响:“人有七情六欲,每一种感情都是正常的,不需要刻意压制。否则的话,人也会失衡。”
她的这位数学老师,让她情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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