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祁云见她眼神变了,唇角微勾,唤来他的贴身小厮,仔细吩咐道:“务必把大周皇帝安全送去码头。”
几个小厮应了声是,正要上前扶起君天澜,沈妙言从袖管里取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塞到君天澜的宽袖暗袋里。
她站在殿顶,目送他远去,凉风吹散了腮上的眼泪,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思念与不舍。
张祁云后退一步,朝她拱了拱手,“微臣去告诉韩公子一声。”
沈妙言点点头,由他去了。
此时大殿内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张晚梨正襟危坐,悄悄望向一水之隔的韩棠之,素来平静的心,不知怎的竟跳得有些快。
总觉得,如此花好圆月的团圆之夜,有些事情,该做个了结……
柳依依凑过来,“张姐姐,快尝尝这桂花酿,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御酒,真真比外面的桂花酒好喝上许多呢!”
她一个劲儿地劝酒,张晚梨禁不住劝,只得给面子多喝了几杯。
喝完时,却觉这酒比平常酒水要更有后劲儿,面颊都发起烫来,一张清秀的脸儿早已遍布红霞。
柳依依笑得贱兮兮,凑近她耳畔,小小声道:“张姐姐,听说韩公子中秋过后就要跟大周皇帝离开了,下一次见面,也不只是何年何月。今夜这样好的机会,你得抓住才行呢!”
张晚梨面色越发红透,虽不愿意主动,然而诚如柳依依所言,人生苦短,大约今后再不会有这般适合挑明心意的夜晚。
她攥了攥衣袖,目光落在面前高脚碟子里的月饼上。
过了会儿,柳依依捧着月饼兴奋地奔到韩棠之身边,“韩公子!这等花好月圆的夜晚,你独自在这里欣赏歌舞岂不憋闷?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好的夜里,你该去和张姐姐表白心意才是!”
韩棠之望了眼一水之隔的张晚梨,很快收回视线,淡淡笑道:“柳小姐,我与张大人乃是君子之交,你这话甚是不妥。”
“可我瞧着你们明明就互相喜欢,你为何不肯承认?莫不是还等着我张姐姐来给你表白不成?你可是个男人呢!”柳依依不悦。
韩棠之把玩着面前的碧玉莲花酒盏,似是踌躇般,并不说话。
柳依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喏,张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韩棠之望向她捧出来的月饼,月饼上镂着白兔捣药的画子,十分可爱。
柳依依见他并不伸手来接,嫌弃地“哎呀”了声,把月饼塞到他怀里,“韩公子,这月饼,你可要细嚼慢咽,慢慢地品,才能尝出那馅儿料的美妙来!”
韩棠之捻着月饼,其实这一趟大魏之行,他原本是不必跟来的,只是听了端王爷的那段话,才鼓足了勇气,也想过来告诉那个姑娘,他的心意。
可真正到了面前……
纵便有千万种勇气,竟也无法说出口。
无法确定能否给她幸福,无法确定她会不会如嫣儿一样,也被卷进奇形怪状的灾难之中。
若放手是对她最好的保护,那么那份压抑在心底的相思,他其实也是可以放下的。
柳依依正要继续劝说,张祁云拢着宽袖走过来,在韩棠之身边盘膝坐了,笑眯眯拿起案几上的月饼咬了一口,“韩大人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大周的皇帝,可是已经去码头了。”
韩棠之一怔,偏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张祁云声音里含着几分调笑:“我们女帝嫌弃你们大周皇帝不解风情,突然就不喜欢他了,现在人已经送去了码头,韩大人难道不打算跟过去照顾?”
韩棠之见他不似说谎,虽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拿起搁在案几上的佩剑,立即朝明天宫外疾步而去。
谁知还没走上几步,衣袖却忽然被人抓住。
他回过头,柳依依有点儿茫然:“韩公子,你这就要走了?可是,可是你和张姐姐……”
韩棠之低头望了眼手中的月饼,将它塞回到柳依依手中,“抱歉。”
语毕,径直离去。
柳依依气得跺了跺脚,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你这人真是无情至极!白白枉费我张姐姐的心意!”
她喊完话,却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意。
她回过头,只见张晚梨眼眸通红,正不管不顾地去追韩棠之。
“哇,张姐姐果然勇猛!”她赞了一句,见他们两人双双消失在殿门外,不由低头望向手中的月饼。
旁边张祁云拿过那只月饼,掰开来,里面是红豆馅儿的。
他摇了摇骨扇,笑容意味深长:“啧,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好含蓄的表白!”
却说张晚梨追到殿外,终于在明天宫前的栓马柱旁追到韩棠之。
她已然是微醺模样,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皆被抛到脑后,只死死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韩棠之正要牵马,回过头看到她,怔了怔:“张大人?”
明天宫的丝竹管弦近在耳旁,却又恍惚远在天边。
阴影里,她拉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拉着不放。
韩棠之低头凝视她,却只看见她低垂的眼睫,全然看不清她瞳眸里是何情绪。
两人沉默着。
韩棠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过了多久才下定决心,试着开口道:“晚梨,我——”
大魏的秋天是凉的,秋夜里的风更是带着冰凉凉的刺骨寒意。
张晚梨被那冷风一吹,忽然就醒了酒,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她抬起如水瞳眸,神智十分清醒,笑道:“抱歉,刚刚是我醉酒失态了。”
乌云挪开,一轮滚圆皎洁的明月现于天穹之上。
韩棠之的千言万语都咽进了咽喉,在月光下笑得温润如玉:“无妨。”
“你刚刚,是想说什么?”张晚梨笑容浅而谦和,维持着她身为大魏正一品御史该有的气质风度。
韩棠之顿了顿,解开马绳,仍是温柔似水的样子,“我原是想同你告别来着。”
“喔……”
两人都不再说话。
张晚梨终是独自站在成排的栓马柱中,静静目送他策马离去。
后来的很多个夜里,两人隔着千里、隔着狭海,异床同梦,想着爱情里最忌讳的,大约并不是什么猜疑和嫉妒,而是理智。
那可怕的,束缚人自由和热情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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