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百年来,世间从未有过如此瑰丽奇异的黄昏。
明明是大雪纷飞,天际处却横陈开深酒红的夕色,朝着灰白的暮空苍穹晕染过渡。
那瑰丽的光辉轻盈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落在汉白玉的干净石阶上,最后被檐下那一排排尺来长的晶莹冰棱,折射出耀目的光。
沈妙言浴血而战,眼见着周围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琥珀色瞳眸充血可怖。
她的身上全是血,精致的龙袍早破碎成褴褛,雪白的面颊上,点点滴滴,全是干涸的血迹。
她身边,魏化雨抡着长刀,小小年纪,战斗力却令大周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也要刮目相看。
连澈全然化身成杀神,与韩棠之在半空中激战,刀光剑影,照亮了他们誓死不休的眼神。
他手中弯刀舞如焰火,越战越勇,兼着和韩棠之的仇,因此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爆发力,都因为体内战魂的觉醒,而较从前更加厉害。
最后一招,他蕴了十成十的功力,从半空中朝韩棠之猛然斩落!
刀弧幽然宛如巨大的月轮,铺天盖地的把韩棠之整个笼罩!
韩棠之用两把钢刃相迎,却见钢刃刃身上,逐渐泛出蜿蜒缝隙。
他神情凝重,就在准备抽身而退时,那横亘天际的刀弧,骤然朝着他的身体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本黑色残影扶摇而上。
镌刻着金龙的长刀,在韩棠之身前画出金色刀光,与连澈斩落的刀光相对,不仅没落下风,甚至生生把连澈逼退数步!
连澈落地,唇角咯出一口血,冷冷盯着突兀出现在战场中的君天澜。
君天澜没给他更多喘息的时间,身影与刀共化作风,宛如出现在大漠中的龙卷,以令人惊恐的力量,向连澈袭去!
沈妙言咬住发尾,斩杀了几名大周副将,望向战场中最澎湃的一处激战,不由皱眉。
铺天盖地都是本黑色残影,那抹红衣,像是在黑色旋涡中的孤舟,全然处于被动的下风。
而不出她所料,下一瞬,连澈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到城楼的高墙上,生生将那高墙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连澈!”
她惊呼出声,正欲奔过去,却有十数把长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惶然望向四周,连澈带来的那五千士兵,只剩下不到一千,全都被大周的军队擒获,被迫跪在冰冷的血地上。
“姑姑!”魏化雨大呼,抡着长刀就要来救她。
可他,实在还太小。
像是初生的一点树苗,虽然很努力很努力想要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古木,可没有时间与岁月的浸润,仅凭努力,是没有用的。
“不要过来——”
沈妙言刚喊出声,一柄黑色长剑,犹如离弦的箭,朝魏化雨疾速掠去!
那长剑贯穿了魏化雨的腹部,他奔来的脚步踉跄了几下,就拄着刀单膝跪地。
他嘴里咯出污血,想要试图站起来,却摇摇晃晃,只是徒劳。
一名身着细铠的将军,面无表情地缓步走向魏化雨。
他看起来四十左右,生得魁梧高大,双掌上全是厚茧,可见是常年征伐的将军。
他从魏化雨腹部拔出长剑。
魏化雨捂住那血流如注的伤口,仰头望着那魁梧的将军,龇牙一笑,污血把雪白的牙缝也给染成了红色。
他偏头望向几近崩溃的沈妙言,笑得无奈:“姑姑,魏北的男儿,就该保护妻儿老小的。可是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他说完,强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仰头望着那身姿高大的将军,“大魏皇族,绝不跪着受死。”
昔日他的父皇,也是为了保护他和娘亲而死。
他手持长矛挡在宫门外,即便被万箭穿心,也不曾后退半步。
这是他们大魏皇族的骨气,这是他们天生的骄傲。
而那手持黑色长剑的将军,仍旧毫无表情,抬手就将剑送向他的心窝。
“不——!”
沈妙言崩溃尖叫。
大雪簌簌。
她突然屈膝,朝着远处的君天澜,跪了下去。
她不顾尊严,不顾身份,拼命朝他磕头:“君天澜,我求你救他!他是我的亲人,他是我的亲人啊!!他才十岁不到,君天澜,你放过他好不好……”
浑身是伤的姑娘,不曾为那些痛入骨髓的伤口而哭泣,却为了她的亲人,哭成了泪人。
君天澜皱眉,“徐政德。”
那黑甲将军的剑尖已经刺入魏化雨的肌肤,他听见君天澜的声音,止住长剑,望了眼魏化雨,拔剑离开。
魏化雨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喘着气望向沈妙言。
君天澜声音淡淡:“带下去,关起来。”
立即有两名禁军过来,生擒住魏化雨。
少年的热泪,一颗颗顺着下颌滴落在地。
他恶狠狠盯着君天澜,垂在腿侧的双手攥成了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君天澜,莫欺少年穷!”
君天澜看都不看他一眼。
魏化雨被人带下去后,沈妙言才难堪地闭上眼。
四面八方都是魏人的尸体,说什么要带他们回家,她其实根本就做不到。
原本,原本大魏可以一统中原的,是她,是她因为心慈手软,断送了大魏的天下……
鹅毛大雪,温柔地轻吻过她的眉眼。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仰着头闭上眼睛。
良久后,她才缓缓望向站在君天澜身后的顾钦原:“我从前,曾试图与你和好,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可你却屡次设计害我……到如今,你也不肯放过我,我落到如此境地,你才觉得,我对大周的江山,再没有威胁性了吧?”
顾钦原面容冷峻,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并不言语。
沈妙言笑了笑,又望向骑在骏马上的花容战,“当初你向我投诚,你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高兴。你大约也不会知道,我是有多信任你,才让你为我守住宫门……”
花容战垂眸,低低道了声“对不起。”
沈妙言再转向张祁云:“你辅佐我多年,我诚心诚意地谢你。我若是你,大约也不想辅佐这烂泥一般的君王。你背叛我,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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