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别驾杜腾有些战战兢兢地站在李安国的身边.
他与深州长史黄尚不同,黄尚是李安国身边出来的,上李安国的嫡系,在深州是第二号人物,平时主管民政,苏宁则一手抓着军队,杜腾作为别驾,除了主管刑狱等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训练青壮府兵,以作为甲士的补充.
苏宁兵败一回来,便被李安国扣押了起来,剩下的数百甲士也被尤勇整编进了亲卫队,州里一些要害部门储如仓储,府库,转眼之间便被李安国全都安插上了自己人.一夜之间,深州已经变天.
作为苏宁的亲信,杜腾原本以为自己大概要与苏宁去作陪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毫发无伤,仍然做着他的别驾.
城下,一队队打马狂奔而来的斥候,风驰电擎一般地沿着吊桥进了城内,城门也缓缓地被关闭了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大队的契丹骑兵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征召的府兵有多少进城了?”李安国突然问道.
杜腾先是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安国是在问他.因为他主管的就是这一摊子事.好在他也是一个干才,这些天更是提心吊胆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倒也不至于被李安国问倒.
“节帅,因为时间太紧,能够征召起来并且赶到深州的也就只有深州城周围五十里范围内的府兵,一共进城了大约五千人,还有一些百姓因为害怕也跟着进了城.”杜腾战战兢兢地道:”这些人进了城虽然说是负担,但属下考虑,这些人大都是那些府兵的家眷,所以也就放进来了,这样的话,这些府兵战斗起来,会更加拼命的.”
这件事,杜腾的确是自作主张了,深州现在虽然储备着足够的粮草,但谁也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现在想从外面再运粮进来是想也不用想了,太多的不能作战的百姓进了城,对于深州之战来说,的确是一个额外的负担.
杜腾本以为会遭到喝斥,但李安国沉默了片刻之后,却是出乎意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这,这是属下的本分.”
“其它地方当时也都派出去了军官,你是怎么吩咐他们的?”李安国继续问道.
杜腾咽了一口唾沫,道:”节帅,当时派这些人出去的时候,节帅说过,最多三天,王沣那狗贼的兵马便会逼近深州,说不定还有契丹骑兵,所以属下就想,远的那些只怕赶不来,就算赶来了,不能集结成军,也只能成为那些契丹骑兵的屠杀对象,所以属下就大胆地让他们见机行事.既可以觅地躲藏伺机偷袭敌人,也可以向周边友军方向撤退,比方说靠近翼州的,在集结起来之后先往翼州方向前进,等到曹刺史的大部队来之后再返身救援深州,靠近镇州方向的也是同样.”
李安国赞赏地看了一眼杜腾,这位杜别驾这几天的恐慌他是都看在了眼里,但就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此人还能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有理有据,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人才了.
“安排得不错.”李安国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心中不必忧惧,苏宁不但是我多年旧部,更是我小舅子,亲人.之所以先将他关起来,是怕他在冲动之下坏了深州防守的大局.你也知道他有多看重澈儿,眼下澈儿生死未卜,如果让他出来,不但不能帮到我们,反而会起反作用,等这一阵子过去,事态明朗了,他也冷静下来了,我自然还是要重用他的.他从十八岁就跟着我了,我岂会害他?”
“属下明白了.”杜腾躬身道.
“认真做事.你对深州府兵这一块比任何人都熟悉,现在城内拢共二千甲士,他们要作为突击,逆袭的主力,守城之战,要更多的仰仗府兵之力了.”李安国眼睛看着远处愈来愈接近的契丹骑兵,道.
“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马蹄隆隆,呐喊震天,城墙之上,府兵们脸上变色,不少人两股战战,先期抵达的契丹骑兵也不过一两千人,但铺散开来之后纵马奔驰,气势的确惊人.
看惯了大场面的甲士与城墙之上的成德军官们却是见怪不怪,尤勇等人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
“现在我许诺什么都是空说.”李安国继续对杜腾道:”但你在成德久矣,也知我李安国不是亏待下属之人,此战若我败了,成德变成了别人家的,那自然是啥也不说了,如果我们侥幸赢了,李某人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去,必然要反攻出去,到时候,对你自然另有任用.”
“多谢节帅.”杜腾大喜过望,节度使李安国的信用,那倒是有口皆碑的,现在虽然说许的诺还是空中楼阁,但总是有了一些盼头.
翼州刺史曹信,便是他奋斗的榜样和目标呢!
“节帅,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属下这便去做事了.”杜腾拱手道.
“去忙你的吧!”
看着此人的背影,李安国点了点头,对黄尚道:”你说得不错,此人是一个人才,起初我还担心他如果重掌了府兵,就会想着去把苏宁弄出来呢,现在看来,倒是一个识大体,知大局的,而且做事相当有能力.苏宁一介莽夫,能将深州治理成现在这个模样,看来倒是因为你与杜腾两人了.”
黄尚躬身道:”节帅,苏刺史心思简单,不善作伪,但却能放手给属下,实是算一个极不错的长官了.”
李安国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一夜,属下被苏刺史派的人给看住了,出不得府门半步.但杜别驾恐怕是参与了的.”黄尚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无妨!”李安国挥了挥手,”苏宁是杜腾的直属长官,忠于苏宁,也是他的份内之事,此事,不要再提了.二弟和曹信哪里,我自会去安抚的.”
黄尚点了点头.
“节帅,长公子能安然脱身吗?”
李安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光芒,”不知道,可事已至此,他的死活,便只能一切皆由天命了.上了战场,面临这样的局面,谁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保全自己.你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当知道战场之上意外何其多也!”
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已经到了城外,绕城疾走的那些契丹骑兵.这些人连云梯都没有一架,现在除了向深州示威之外,倒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城上的府兵,在军官和甲士们一顿整饬之后,倒也是安静了下来.
公孙长明与梁晗走了过来,站在了李安国的身边.
“这便是契丹最精锐的骑兵了吗?”李安国指着城下那些契丹骑兵,问道.这些人在绕城疾走的时候,还不忘向城上炫耀一下他们的马术,各种花样玩出来看得城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府兵瞠目结舌.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这不是最精锐的契丹骑兵,其实最好的精强悍的那些契丹骑兵,在历年来与张仲武的争斗之中,已经损失泰半,那些还有些力量的大部族,都已经向北在不断地退去,以图避开张仲武.这些人,只不过是一些势力弱小的部族,没能力远走,便只能臣服于张仲武,为张仲武卖命,充当他的刀子,以此来换取部族的生存.”
听到公孙长明这话,李安国脸上有些微微变色.眼前这些契丹兵已经强势如此,但张仲武击败了契丹人的那支军队,又该强悍到了何等程度?
“李公不必忧心.”看出了李安国的担心,公孙长明道:”一个契丹士兵与我们的士兵相争,我们的士兵肯定不是对手,但如果双方都是十个人,则契丹人便只能有六成胜算,如果有百人,胜负之势便能倒转,一上千人,契丹人必败.契丹人对于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最原始的阶段,对于武器的利用,也仅限于弓箭弯刀这些最基本的武器,至于说战争的手段,他们就更不值一提了.张仲武这些年能打得契丹人抱头鼠窜,军力只占三分,剩下的便是经济上的控制以及各种分化离间的阴谋诡计了.论起玩心眼儿来,十个契丹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们唐人的对手.”
听着公孙长明这样评价对手,纵使李安国现在满腹的心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公孙先生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不少.只不过这些契丹骑兵现在到了深州,只怕我深州那些来不及避走的子民,要吃大亏了.”
“李公说得不错.张仲武驱使这些人作战的时候,从来是只给一半粮饷的,其它的,都要这些人自己去抢掠,他们粮饷不足,自然便会在深州的土地之上烧杀抢掠.”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道:”可现在,我们只能忍受.”
说话间,那些呼啸而来的契丹骑兵,又分作了数队呼啸而去.转瞬之间,深州城下,除了留下了无数杂乱的马蹄印之外,便又再度空空荡荡.
傍晚时分,振武节度使王沣的大旗,终于出现在了深州诸人的视野之中,看着这一次兵败的罪魁祸首,城上诸将,都是愤怒之极.
“节帅,对方立足未稳,末将请求率兵出城攻击.”尤勇大步走到李安国身前,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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