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州城外数里,早先被刻弃的营寨又被利用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里面住的不再是军队,而是从长安,洛阳等地被宣武朱温遣返而来的朝廷官吏及其家眷。
一路之上,这些人算是吃尽了苦头。
作为被朱温当作筹码扔出来的这些人,一路之上,他们自然是不受待见的,只能忍饥挨饿苦捱着往卫州方向走,不敢有丝毫触怒押送他们的宣武军的动作,宣武军在洛阳,长安的暴行,他们可是亲眼目睹者,亲自经历者。
好不容易到了卫州城,原本以为可以翻身得解放的这些人却又大失所望了,卫州城近在咫尺,他们却不得入内,一个破破烂烂的军营,成为了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
除了押送、监看他们的军队变成了武威军士兵之外,其它,竟然是丝毫没有得到改变。
敬翔一行人抵达卫州之后,便被迎进了卫州城,而这数千的俘虏大军,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被裴矩派人接进了卫州城,其它的,尽数被留置在外。
敬翔等使者团被安置进了驿馆,派了士卒严密看守,在卫州的武威方面的文武主官们,却是一个也没有去见敬翔,反而是集体出现在了迎接原左仆射王铎之中。
在宣武方面作出愿意交换战俘的决定之后,王铎是武威方面点面要交换的人物。此刻裴矩,田波等人见到王铎,却都是吃了一惊。
王铎可是一个极擅保养之人,当年在武威的时候,便让李泽甚为惊讶,还专门为此向王铎讨教养生保健之法,年近六十的王铎,当时看起来不过四十许人。但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头发斑驳,脸上皱纹深刻的垂垂老者。
“王仆射受苦了。”裴矩抱拳为礼。
王铎却是以袖掩面,羞愧地道:“本想死国,却又苟活,无颜见故人。”
裴矩上前扶住王铎,正色道:“仆射这是说哪里话来,留得有用之身,方能拨乱反正,廓清环宇,像仆射这样的人,到了武威之后,却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王铎苦笑:“朱温包藏祸心,这是欲乱武威之策,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裴矩,田波,梁晗相视一笑。
“自然明白,王仆射,请坐。”裴矩扶着王铎坐下:“太傅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但这事儿,却是不能不换,不得不换。不过武威自有应对之策,仆射也不必过于操心。您可是太傅点名要换回来的人,要是不换仆射,这事儿便作罢,说起来,朱温可是不情不愿呢!”
“老朽一个。”王铎摇头道:“太傅要我何用?到了武邑,还请太傅给我安置一个地方,让我安心养老便罢。”
“太傅可是指望着仆射您能再度为国效力的。”梁晗笑道。
“罢了罢了。”王铎连连摆手:“身心俱疲,不堪驱策了,太傅如果能给我一份俸禄,让我混吃等死那是最好,如果不给,那赏我一片土地,我带着家人躬耕,只要能不饿死,那也不错,至少也不用在长安受那窝囊气。”
“仆射说笑了。”裴矩与田波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明白了王铎的意思。
四世宰相之家的王铎,是官场之上的老油条,精明之极,岂有不明白当前局势之理?他这是不想掺合进这一洼混水之中去了。免得做成了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
不过想想,以王铎这样身份,这种资历的人,既然过来了,想要独善其身,恐怕不太可能,就算李泽愿意让他退出这个漩涡,薛平等人恐怕也不会善罢干休。
“仆身一路辛苦了,却在这里好生地休息两天,然后裴某便安排仆射往镇州去,太傅一行人刚刚从潞州出发,我们一路之上轻车简从,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太傅一行。”裴矩道。
“不急。我累得很,想在卫州多呆几天。”王铎摇头道:“然后也不必去镇州了,直接去武邑便好,大青山下的庄子幽静,靠山临水,真定郡王不也是在哪里吗?我再去哪里养养身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裴矩三人对视了一眼,看样子王铎这是下定了决心退出了。太傅到了镇州,接下来朝廷新立,必然会是政争最为激烈的时候,王铎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镇州,以免给大局造成新的变数。
“一切如仆射所言吧!”裴矩道:“这个院子便让仆射一家暂时休养,如有所需,尽管吩咐就是,裴某已经安排了专人负责仆射一家的起居生活。”
“如此便多谢诸位了,也请替我向太傅表示感谢。”王铎连连拱手道。
出了院子,三人并肩缓缓而行。
“看起来王仆射对于这个朝廷是失望到了极点了,也清楚想要挽回局势,非得太傅不可,所以才如此坚定地要退出朝堂去养老了。”梁晗道:“不过他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何不助太傅一臂之力,以他的身份资历,往堂上那么一站,便是薛平也得往后挪一挪啊,在他面前,薛平那就是后生小子,不值一提。”
裴矩沉默了片刻,方道:“他有他的难处,四世宰相之家,现在又明知太傅心意,你让他一下子便站在太傅一方,那是为难他了。他能两不相帮,已经很不错了。”
“迂腐!”梁晗哼了一声。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另一个房间,这里住着另外一个重要人物,监门卫中郎将高象升。别看此公地位不高,但权力着实不小,而且与武威又有着密切的联系,在武威的发展之中,着实是出了不少力的。
房内,一名随军医士刚好给高象升重新敷好了药物,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屋内,赤身裸体躺在榻上的高象升,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看到三人进来,躺在榻上的高象升居然还冲着他们咧嘴笑了笑。
这是一条真正的好汉。
“高将军伤势如何?”裴矩问那医士道。
“裴刺史,高将军全身大面积烧伤,伤势极重。”医士道。
“放心,我死不了。”榻上的高象升声音嘶哑,但却中气十足:“裴刺史,陛下可还安好?”
裴矩微笑着道:“高将军放心,陛下已经在太傅的护卫之下,一路向着镇州而去。”
“如此甚好,还请裴刺史能尽管安排我也去镇州。”
裴矩微微皱眉:“高将军,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伤势如此沉重,实在不宜太劳累了,且在这里安心养伤,等到伤势略好一些,再去也不迟。镇州接下来将会成为陛下驻驾所在,但想要收拾出来安置好,却也还需要时日,接下来哪里必然是有些乱的,不利于将军养伤,还是卫州这里更好一些。”
“裴刺史说得有道理,高将军,不忙在一时,接下来的日子长着呢!”田波接着道:“你这伤势看起来触目心惊,便是静养也让人担心,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傅必然拿我等是问,还请高将军体谅则个,至少也要等伤势好个七八成之后再说吧!”
高象长眉宇之间却是有些急噪,正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一名军官一头闯了进来,“梁将军,城外营盘之中出了意外,有人鼓噪生事,霍将军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调兵围了军营,还请梁将军马上过去。”
“鼓噪生事?”梁晗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眼睛一瞪,转身便向外走去。
裴矩与田波也是冲着高象长拱了拱手:“高将军却安心养伤,晚些我们再过来探望。”
看着三人急匆匆的离去,高象长低头瞅着自己满身的药膏,眼中的焦燥之意,却是更浓了一些。
可是心中再急,他却也是毫无办法。现在连下榻都难以自理的他,又如何能做什么其它的事情呢?
城外,战俘营中,小虫一脸委屈地站在哪里,在他的身后,数十名士兵愤怒地站在他的身后,手扶着刀柄,却终是没有拔出来。而在他们面前,一个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红袍官服的中年男人正在小虫面前,指手划脚地冲着小虫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小虫的脸上,指头在他眼前乱晃,小虫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居然还有一个清晰的掌印。
他居然被人扇了一记耳光。
小虫自参军以来,还真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最初之时,他是跟着李德,做为一名游骑兵转战四方,随着功勋一天天的累积,如今被调任到梁晗军中的他,已经是一名八品宣节校尉了。不到两年时间,便从一名小兵累功升至正八品,足以说明他的勇猛善战了。
如果是敌人对他如此,他早就一刀斫过去了。
如果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敢对他如此无礼,只怕他早就拳脚相加十倍地回应对方了。
但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穿着大唐四品红袍官服的高官,普通的士兵或者不认识这些服装代表的意思,但已经是一个军官的小虫,却是受过这方面培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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