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悠扬的钟声,来自各地的举子们,依次进入到了一个个的考场中,按着自己提前一天抽到了号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天,武邑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举子们,一进入到考场之内,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整个人顿时便全身通泰下来。
一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这些在武邑已经被所有人接受便习惯了的高脚家具,对于一些从长安洛阳甚至南方来的举子来说,仍然算得上稀罕物,不过坐在上面,倒是比跪坐在矮几之上要舒服得多了。
更重要的是,在每张桌子旁边,还有一个矮几,矮几之上,放着茶壶茶杯,而在考场的一角,一个炉子上还烧着开水,显然都是为了考场内的举子们准备的。
两名考官面色严肃地站在屋子前方,凝视着一个个的举子们各就各位。
考试的规则,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在武威书院这些举子们住宿的地方,便张贴着这一次考试的相关细则。
考试分成了两天。
第一天,策论。
第二天,时务。
虽然每一场考试,都是整整一天的功夫,但并不限制举子们在什么时间交卷,你要是有本事,只用上半天甚至更少的时间都可以。当然,你愿意花上一天,考场里还会提供中午的饭食。你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思考怎么答卷。
策论甚至允许学生们带着书藉进去。
但所有举子们都明白,越是这样的考试,其实越难。允许你带书进去,只怕出题的人,压根儿就不怕你翻书,因为你翻也翻不到。
就在武威书院正式开考的时候,在武邑城外的大道之上,薛平却正在送别田令孜。
“田卿正,镇州那边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薛平拱手道:“不管想什么办法,一定要保证陛下能在那一天准时出现在朝拜大典之上。”
田令孜却是苦笑:“我尽力而为吧。薛尚书,你也知道,别宫内内外外,都是卫尉寺控制的。”
薛平叹了一口气,知道田令孜说得是实话,在镇州,从刺史到驻防的军队,从宫廷禁卫到普通的宫人,哪一个不是李泽派系的人呢?
“镇州一事,总须拜托你了,陛下的身体已经大见好转了,只要陛下能正常出来主持政务,我们总是能扳回一些局面的。”薛平道。
“我知道。在镇州之时,我想尽了办法阻止金源那些人接近皇帝,为陛下诊病一力都由陶谦承担。所需药材,也都是我亲自去采购而来由陶谦自己炮制的,我连他们的药材都不敢用。”田令孜道。
薛平他们与李泽在武邑斗智斗勇,事实上他在镇州,过得也一点儿也不轻松。除了做这些之外,他还要确保能完成公务。他可不想自己在公务之上出了问题,被李泽找岔子给拿了下来,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怕连进出别宫的权力都没有了,就更别说保护皇帝了。在长安担任侍中的时候,田令孜是何等的风光,哪有现在这样的辛苦?现在他完全被李泽当成了一个苦力在用。
也亏得田令孜的能力还是有的,否则早就被这些敏繁杂的事物给压垮了。
“这一次武举,我们的人手,差不多算是全军覆没了。有限的那几个,也成不了气候,文试看起来也不会有太大起色了。”看向武威书院的方向,想着现在正在进行的考试,田令孜满满的都是苦涩。“拢共才有四十多个人能走进这次的考场,与一千余名武威举子竞争,结果可想而知。”
“不不不,我的想法却是与你恰恰相反了。”薛平摇头道:“还有四十多个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他们在如此被刁难的情况之下,在考试的题目绝对不是他们所擅长的情况之下,还能走到这一步,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能力,就算这一次不中,明年的时候,他们必然会脱颖而出。”
“但愿如此吧!”田令孜道:“薛尚书你可还要盯着,如果真有脱颖而出的,可不能让李相他找借口给压下去了。”
“这个你放心,他们这些人的卷子,事后我都会调出来看的。”薛平道:“阅卷最主要的还是章回他们,如果这些举子真有才能的话,以章的性子,倒也不可能做出黑心肠的事情。此人的德性,我还是信任的。”
田令孜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薛尚书便请留步,我这就回去了。”
“一路小心!”薛平拱手道别,看着田令孜翻身上马,带着护卫,冒着漫天大雪向着镇州方向急驰而去。
“尚书,雪大风急,您也回官署吧!”身后护卫上前一步,道。
薛平摇了摇头:“去棚户区哪边看看吧!哪里现在聚居了数千人,所住的都是一些茅草棚子,太过简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大,往后去,只怕还会有更大的雪,这样的天气,是极易出事的。”
“尚书,这是武邑府,武邑县的事情,哪里需要劳动您亲自去看啊!”护卫道。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薛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忘了我们工部的说细职责,如果不知道,回去好好地去看看文书。李相推出的廉租房,就是针对这些人的,而现在廉租房的进度明显慢了。今年只怕难以完成五百户的目标,不去看看,怎么能行?要是真出了事,那也是我们的罪过。”
“是。”护卫有些惶恐地退了下去。
武威书院之内,考试已经进行了小半天,试场之中的监考官们,已经昏昏欲睡了。也不怪他们提不起精神,因为这样的考试,他们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唯一能管的,就是别让举子们交头接耳罢了,至于什么小抄啥的根本就不存在,连书籍都允许他们带进来,还怕他们夹带小抄吗?
屋子里暖哄哄的,即便是不停地喝着浓茶,但却只能坐在哪里干瞪眼的他们,还是一个个坚持不住地开始小鸡啄米了。
顾寒站起来准备交卷的时候,考场厚厚的棉帘子被从外揭开,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两个正嗑睡的监考官一下子警醒起来。一抬头,便看到了武威书院的山长,礼部尚书章回走了进来。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站起来的顾寒。
章回是来巡视考场的。
一名监考官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顾寒,他实是没有想到这人是交卷的,却是有些怕这人是找岔的。
“有什么事吗?”他急步走到了顾寒身前。
“我交卷!”顾寒道。
监考官一惊,转头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绝大部分考生,也都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这个第一个交卷的家伙。
“你确定?”监考官问道,规则是这么写的,但在他看来,这样决定一个人一生大事的考试,难道不该更慎重一些吗?低头扫了一眼顾寒桌上的考卷,却发现上面写得密密麻麻,一笔漂亮的小楷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我确定!”顾寒笑道:“我写完了,没啥可写的,再呆在这儿,就要跟两位考官一样去梦会周公了。”
考官心头一凉,果然,还是让这个不开眼的考生,当着尚书的面给揭了底儿了。
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章回。
章回却是不以为忤,径直走了过来,拿起了顾寒的试卷,倒也是先被那漂亮的小楷给吸引住了。
“一笔好字!”章回赞道。
“或者内容更佳!”顾寒笑着冲章回拱了拱手,然后便向外走去。
“狂生一个!”监考官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章回一笑,将试卷递给了他,道:“按规纪,糊名!”
“是,尚书。”监考官赶紧道。
虽然说是糊名,但章回仍然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名字:“顾寒,籍贯扬州。”
监考官糊好了名字,在屋里转了一圈的章回,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拿起了顾寒的卷子。
今年考试的策论,题目很宽泛,就是要求举子们针对当前的局势,写一篇自己的治国强国兴国的方略。
题目很大,要求不多,看起来很好写,对于这些试子而言,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写偏题,但正如允许大家带书籍进场一样,这样的题目,想要写出新意,写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却也是极难的。
章回和李泽,也没有指望这些人真能拿出一篇行之有效的策略来,只不过这些人再怎么说也是精英了,或者能从他们的文章之中发现一些新疑的思路也说不定。
本来章回是站在哪里准备大略地看一看就算了的,这样大的题目,半天时间,能想出一个轮廓来就算不错了,然后再用半天把他表达出来。这个顾寒半天全完成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干货,只是这笔小楷的确让人赏心悦目。
但这一看,章回却是再也挪不开脚步了,竟然是坐了下来,仔细地看了起来。看上一节,居然还闭目思忖一段时间。
这倒是让边上的考官惊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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