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菜花蛇有些惊慌地从草从之中游了出来,想要逃往远方,松郎次仁一弯腰,伸手卡住了蛇的七寸,右手指尖一划,哧啦一声便划开了蛇腹,将苦胆抠了出来,丢进嘴里,一仰脖子吞了下去。然后又将嘴巴凑了上去,用力地吮吸了几口蛇血。
嘴角沾满了蛇血,看起来有些狰狞,两手用力,啪哒一声扯断了蛇头,远远的扔开,然后就这样将蛇身子塞进嘴里,大口地咬了起来。
他很有些悲伤。
因为他的弟弟,刚刚年满十八岁的一个朝气的少年郎,一个本来应当有着大好前程的贵族子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他在拉扎的军中担任军官。而拉扎现在却被包围在了银州。
松郎将仁很想带着麾下这一万精骑去与唐军打上一仗,但他却不敢违备吐火罗的军令。而且从内心深处,他其实也清楚,拉扎的主力部队,已经没有多少的挽回余地了。
所以,松郎次仁的满腔怒火,现在都在心里淤积着,急需要寻找一个发泄口子,而夏州人,无疑就是最好的靶子。
数名斥候如飞而来。
“夏州城杜亮已率大军往统万城方向而去了。”
松郎次仁扔掉了嚼了半截的蛇,翻身上马,厉声喝道:“我们去夏州城!”
上万精骑呼啸而去。
贺兰山中,李德,薛坚等人也在紧张地等待着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
“对方不可能直接攻击夏州城,哪怕夏州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守军,除非这人愿意让骑兵下马作战,但这并不划算。”听了斥候的回报,李德道:“薛将军,如果是你带着这上万吐蕃骑兵的话,你会怎么办?”
薛坚沉吟了片刻,道:“如果是我,会以消灭杜亮的主力部队为目标。李将军,我会假意攻打夏州城,如果杜亮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又率军返回,这一来一去,士卒疲惫,军心必然受影响,我再在半途设途,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灭了他们的主力之后,再回转夏州城,此时夏州城必然没有什么抵抗力了。”
李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蕃军恐怕打得就是这个算盘。杜亮要倒大霉了。”
“那我们要不要出击援救?”薛坚问道。
李德摇了摇头:“我们要摘最大的果子,更要把安绥完整地纳入我们的辖下。”
薛坚顿时明白了李德的用意。
“可如此一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德断然道:“出击当然是要出击的,吐蕃军如果真打下了夏州城,必然会大掠,他们不会在这里做太多停留,当这些人带着大批量的战利品返回的时候,这上万骑兵,战斗力起码要折损一半,我要的是将他们全都留下来。”
薛坚会意地点了点头。
李德的意思很明显,安绥不能留下一个实力强劲的节帅,这样,会让安绥又成为下一个河东,一个实力折损殆尽的安绥,才更符合镇州的利益。
李德的决定是极其冷酷的,而付出代价的,不仅仅是杜有才,更是夏州城内的百姓,但薛坚却说不出来什么,看看河东现在付出的代价,李德现在的这个决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他只是再把镇州的利益最大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薛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李德道:“这是李相的意思吗?”
“这是我的意思!”李德斩钉截铁地道。
薛坚怔在了当地,半晌才道:“明白了,这是我们的意思。”
李德大笑起来,走到薛坚跟前,拍了拍薛坚的肩膀,“好兄弟,老薛,你是老将,事后这报告怎么写,你琢磨琢磨,我在这上头不行,书读得少。”
薛坚会意地道:“你放心,这事儿我来办。”
李德道:“公子肯定是明白这里头的关窍的,不过这战后报告写出来是给另外一些人看的。”
薛坚点了点头。
松郎次仁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惊慌的夏州兵,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残忍之极的光芒。杜亮终究还是嫩了一些。在得到夏州城遇袭的消息之后,当真又惊慌地率兵返回了。
一来一去几天时间,近三万军队,来来去去的折腾,就算是有十成战斗力,现在又还剩下几分。更重要的是,这里距夏州城还有足足五十里,他们只怕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己的主力部队。
在夏州城骚扰了一天之后,看着对方派出了好几股信使,真真假假地杀了几个,放出去了几个,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杀!”呛的一声,拔出了马鞍旁的双刀,松郎次仁狂喝一声,摧动马匹,带头向着前方冲去。
夏州骑兵迎了上来,他们要为步卒列阵争取时间和机会。
夏州的骑兵并不少,足足有五千骑,但可惜的是,长时间的赶路,不但士卒疲惫不堪,便连胯下的战马也早已没了力气,而骑兵对撞,马力的比拼,却是至关重要的。
汹涌的两股骑兵一个对撞,夏州骑兵便如同积雪碰到了烈日,纷纷融化在了灼热的光线之下。松郎次仁双刀之上染满了鲜血,咆哮着冲出了夏州的骑兵军阵,马蹄如雷,更多的吐蕃骑兵穿了出来,向着远方飞舞的夏州军中军大旗所在地狂奔而去。
而此时,中军勉强列起了军阵。
“放箭!”杜亮嘶吼着。
漫天箭雨飞起,松郎次仁整个人伏在了马上,不停地以马靴叩着马腹,耳边风声,箭声,不断地响起,甲胄之上不时传来叮当的响声,一股股的尖锐的力道在冲击着他,那是中箭了,不过这并不能对全身着甲的他,带来多少伤害。
耳边,战鼓之声愈来响,快了,快了!他默数着数,凭着自己的战斗经验估算着距离。
到了,他猛然抬起头,一带战马。
胯下神峻的战马虽然中了数箭,却仍然速度不减,在这一霎那,猛然跃了起来,四蹄卷曲,倏然便跃过了丈余的距离,四条马腿舒张开来,落下时,身下传来了夏州兵的惨叫之声。
而在战马刚刚落地的那一霎那,松郎将仁已经整个人藏到了马腹之下,仅仅凭一只脚勾着脚蹬子,一只手扳着马鞍,让自己有一个借力的地方。
战马落地,不出他所料的,长矛,砍刀已是砍向了战马。
松郎次仁从战马之上如同一只灵猿一般的钻了出来,手中双刀飞舞,立时便有数人毙于他的刀下,而他的战马,在受到猛攻之后,突然发起狂来,在人从之中狂蹦乱跳,更是让夏州兵的队列大乱。
而在他的身后,他的亲兵们有样学样地这样摧马跃了进来。
夏州兵的军队瞬间便动摇了起来,骑兵们并没有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远程武器都来不及展开,而弓箭并不能给骑兵带来太大的伤害,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骑兵浪潮,血肉之躯的确是难以抵挡。
松郎将仁如同一个血人,笔直地向着中军大旗杀去,在他的身后,愈来愈多的吐蕃兵汇集了起来。
杜亮怕了。
他勉强汇集起来的中军,快要散了。
他的骑兵,早已溃散,正在被吐蕃军追杀。
“退!”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战斗经验丰富的将领都绝不会在此时下达的命令。
夏州兵们并不是不堪一击的,纵然骑兵败了,中军摇摇欲坠,但拉成一字长蛇的队伍,却仍在拼命地向着中军这里汇集,毕竟是数万人,如果能围拢过来,即便不胜,也能与敌人拼个死活的。
但前提是,中军大旗别动。
可偏生这个最为紧要的关头,中军大旗退了。
大旗一退,其它所有各部,包括正在作战的,或者正在向中军这里赶来的,都得随着中军大旗而动。
而在面临着大部骑兵冲击的时候,这样的变动,就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了。
松郎次仁跨上了一名亲兵给他牵来的战马,看到战场之上的变化,他快活地大笑起来。
大论说得不错,杜有才会败在他的贪上。
而杜亮这小子,就是一个无能之辈,根本就不值得为他伤脑筋。
夏州兵大溃。
杜亮被松郎次仁生俘。
是夜,松郎次仁带着杜亮诈开了夏州城门,吐蕃兵们终于冲进了他们围攻了数月而不下的夏州城,大掠夏州城。
足足两天之后,松郎将仁才带着一股子复仇的快感,带领着他的兵马从夏州城撤了出来,而随行的,却是数千民夫,这些民夫背着一个个的沉重的行囊,这里面,装得都是夏州城的财富,而上千辆满载的大车,更是意味着夏州城现在已经被劫掠一空了。
杜亮在城门被诈开的时候,便被松郎将仁砍了脑壳,其首级更是被松郎次仁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了统万城。
被吐火罗围困于统万城的安绥节度使杜有才,再收到自己儿子的首级,得知夏州城已经被攻破之后,一声不吭地便栽倒在了地上。
统万城中军心顿散。
吐蕃兵趁机猛攻,夏州兵溃不成军,统万城破,戴琳仅仅带着千余精锐杀出了重围,安绥节度杜有才死于乱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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