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冰天雪地的北方不同,杭州的雪是极少的。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冬,也只不过偶尔飘落那么一点点,为那些深黄,翠绿点缀上几分不一样的色彩。在北方,这个时候放眼望去,触目所及之处,基本上都是白色,那些烟囱之中冒出来的青烟落在人眼中,都是一不要的色彩,但在此刻的杭州,却仍然是五颜六色,白,反而成了一种稀有的别样景致了。
雪在这里,只不过是被视为摧着梅花快快开发的一个信号罢了。
虽然没有雪,但却依然是极冷的。
西湖的风,直能吹到人的骨子里。
钱弘宗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楼外楼上,窗户却是大开着,冷风偶尔会裹夹着几片雪花飞起来,落在毛绒绒的裘衣之上,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他的手里却是捧着一杯正自冒着热气的酒,酒香随热气而起,被风一扫,却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
西湖之上,三两只小船慢悠悠地滑过,划船的老翁身上的蓑衣倒是浮了一层浅浅的白,用力地摇着橹,操控着船儿轻盈地划水而过,站在船头之上的客人,偶尔会伸手抓住远远伸到湖中的枝条,用力晃动一下,便有雪粉簌簌落下,客人仰头享受着那雪粉打在脸上的感觉。亦有船儿静立不动于湖中,有人箕坐于船头,一根钓杆,一个鱼篓,钓上来了鱼没有不知道,但倒是颇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味。
街头之上是热热闹闹的充满了烟火气息,北方大多在猫冬的时候,南方,仍然有无数的人在为生活所奔波着。
钱弘宗当然不用想这些,他是浙西的最高统治者,也是浙西最富有的人。不但拥有着大片的良田,更是浙西最大的丝绸掌控者。
他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润州,常州,苏州,杭州,湖州和睦州数十万人的生死荣辱由他一言而决。一念决人生死,一念定人兴衰。
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惬意与满足。
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也。
“钱兄,别赏雪景了,关上窗户吧,别把美人给冻坏了!”身后传来了爽郎的笑声,钱弘宗微笑着转过头来,屋内那些伴着丝弦起舞的衣裳单薄的舞伎,有些人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杜兄总是这么怜香惜玉。”大笑着坐了回去,早有仆人上去,关上了窗户。
被钱弘宗称之为杜兄的人,是浙东观察使杜宪,两人地位相若,平时既有合作也有龌龊,像这样能和谐的坐在一起,自然是被外部的原因所促成的。
而这外部原因,自然便是因为眼下这天下风起云涌的大势。
浙东浙西,得天独厚,不但土地肥沃,更是水网纵横,百姓的生活,比起其它地方来,要好得多。即便是没有了足够的粮食,弄个竹笆篱,在小河水沟里去扒拉扒拉,总也能扒出一天的吃食来,饿死人的情况还是极少的。
这些年来,随着李泽在北方崛起,海上贸易再度兴起,丝绸行业再度兴盛起来,价格一涨再涨,两年前,丝绸之路重开,虽然丝绸的价格因为李泽的强行压制在则没有再涨,但销量却大大上升,纵然绝大头都被钱弘宗这样的人收入了囊中,但升斗小民,却也是从中得了些许好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过得多了。
只要日子得过,这阶级矛盾,自然便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以前钱弘宗对于李泽是有着极好的观感的。
而这种好感,缘于他们离得极远,而他又从李泽占据北方之后谋得了极大的好处。他们之中,隔着一个大梁,双方可以说只有合作,没有冲突。
李泽为钱弘宗带来了源源不断地财源。
但现在,他对李泽已经深恶痛绝了起来。
因为李泽势力的触角不仅仅是已经触及到了他,而是正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正在向他的头顶罩过来。
钱弘宗愿意与李泽做生意。
因为李泽做生意很讲规矩,哪怕这两年李泽在打压丝绸的价格,但这都是明面之上的。只要是谈妥了的事情,李泽从来不做那种黑吃黑的事情,该多少是多少,绝不扣压,绝不抽头。与这样的一个大佬做生意自然是愉快的。
但这并不代表钱弘宗便愿意成为李泽的手下。
因为他与李泽的治政理念截然不同。
不说别的,单是李泽强力打压宗族势力,严格限制土地兼并,便让钱弘宗不能容忍。在浙西,他钱弘宗正是通过联结一个个的地方豪族控制着地方,他是最大的丝绸商,也是最大的地主,在李泽的治下,他这样的人,正是要被限制,要被打压的。
做生意伙伴行,做属下,万万不行。
可是现在,李泽却正在要求他们成为他的属下。
这自然就触及到了钱弘宗的根本利益。李泽都要挖他的根了,他岂能容忍?自然要奋起反抗。
与他一样处境的,还有浙东观察使杜宪,正是相同的目标,让二人今日聚集到了一处。
“大好江山,岂能拱手送于他人?”将酒一饮而尽,钱弘宗重重地酒杯往桌上一顿,看着杜宪,冷声道。
“这么说来,钱兄是不准备去扬州见柳如烟了?”杜宪笑道。
钱弘宗冷笑一声:“你我这浙东浙西观察使,可是皇帝钦命,为大唐牧守一方,她柳如烟一介女流之辈,不过是仗着李泽的势,成了大将军,嘿嘿,一介女流掌管千军万马,当真是笑话。现在居然还想骑在我们头上巸指气使,一纸公文便召我们去扬州拜见她,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杜宪微笑点头,连连称是。
其实二人心中也清楚,柳如烟成为右千牛卫大将军,纵然有李泽的原因,但她本人,却也并不是钱弘宗嘴里的无能之辈,当年率领着数千甲士,护送着大唐皇帝,转战千里,从长安一路杀回武邑,可谓是名动四方,哪里是浪得虚名之辈了。
“浙东浙西,本为一体,既然钱兄心意已决,那我们自然是要共进退。”杜宪道:“不过钱兄,做出如此决定之后,只怕我们也要做些其他的准备了。”
“当然。”钱弘宗点头道:“想来向训也与你联系了很久了是吧?”
“不错。”杜宪点头道:“我们的丝绸等大宗货物,以前都是走的北方的路子,如果与李泽交恶,单是这一项,便能让我们损失惨重,而向训便成了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走他李泽的路子,我们还可以往广州福建那边走。”钱弘宗点头道:“李泽想用这个来卡我们,真是做梦。”
“但是在军事之上,我们还是要做些准备的。”杜宪脸上却又有些发愁:“这一来,我们就算彻底与北方翻脸了。”
“她柳如烟还敢来打我们不成?”钱弘宗嘿嘿一笑:“现在曹彬在武宁,淮南驻有重兵,柳如烟自保不遐,能奈我们何?而且我们既然决定与向训联盟,便也有了坚强的后盾。而且浙东浙西,可没有反唐,我们一直是大唐的坚定支持者,他李泽一向自诩为大唐的守护者,无缘无故的向我们动刀兵,就不怕天下物议吗?别忘了,向训可是国丈。是能与他李泽分庭抗礼的人物。”
“向训的意思,是想派一支兵马进驻。”
“这一点可不能答应!”钱弘宗摇头道:“军事之上,我们自然要扩军以备不时之虞,但我们可不差钱,可以向他买军械,但绝不能许他的军队踏上我们的土地,否则,他与李泽何异?我们愿意成为他的盟友,可不想成为他的部下。”
“万一因此而得罪了他呢?”
“他现在眼睛盯着湖南呢,不会动我们。只会交好我们,指着我们与扬州方面对抗呢!”钱弘宗胸有成竹地道。
“钱兄既然如此说,我的心中便也有底了。”杜宪拿起酒杯,两人轻轻一碰,相视而笑。
钱弘宗也好,杜宪也罢,倒向向训,自然是因为他们与向训在政治理念之上是相近的,都是依靠着宗族豪族来统治地方,与向训联盟,他们能最大程度地保持自主性,即便将来大梁垮了,他们仍然能在地方之上呼风唤雨,而在北方,这样的政治基础,早已在李泽打得稀里哗啦,中央的权力空前加强,地方之上,除了向中央卑躬屈膝之膝之外,毫无反抗的余地。
这一点,他们是看得很清楚的。纵然现在看起来李泽的实力要比向训更强大,但他们倒向李泽,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损失更多的东西,倒不如投奔向训,一齐对抗李泽,从而形成政治上的平衡,以保持他们自身的既得利益。
一席酒后,两人已经达成了基本的一致,从现在开始,不再向北方提供大宗的货物,而是转而走福建广东,同时,积极扩军备战,在以防不虞的基础之上,也扩充自己的实力,为将来与李泽叫板,增添更多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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