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了名的杨开和曹彰对视了一眼,杨开首先开口道:“李相,属下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我而言,反正就是跟着李相走便是了。我年纪比李相您大了差不多两轮,所以这一辈子我是用不着太开动脑筋了,因为我年老体衰一命呜呼的时候,李相您还正春秋鼎盛呢!”
对于杨开这番肉麻的表白,李泽不由失笑。不过倒也不奇怪,杨开的资质,只能说是平平,这些年一支主持义兴社的工作,实际上长进已经很大了,至少对于社务,他还是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去研究,并且把事情办得很好,义兴社有如今的规模,如今的影响力,他实在是功不可没。
但在政务之上,在怎么建设这个国家之上,在怎么长治久安这些事情之上,以他的能力,的确是很难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的。
在这一点上,他与徐想许子远之类的精英,是完全无法相比的。
目光转向曹彰。
曹彰沉吟了片刻,道:“李相,很早之时,在一记义兴社的高级官员的培训之后,您跟我曾经提起过这个话题,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李泽倒是精神一振,曹彰被人认为是书呆子,可事实之上,此人真是一点也不呆,仅仅是读书读得太多,因为对事情有些过于理想话了,放在当下,便是与时代有些格格不入。而义兴社章程,提出了许多与他的主张不谋而合的建议,让他在这个组织之中如鱼得水,这些年来,他做学问,构建整个义兴社的章程,社义,而杨开则负责实施,而李泽,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曹彰的构架之上提出一些修补的意见而已。
真要说起来,曹彰才是义兴社的架构师。
“说一说你的想法。”李泽道。
曹彰认真地看了一眼李泽道:“李相,如果我的想法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言者无罪,尽管放开了说,今天这里都不是外人,法不传六耳,不管说了什么合适的不合适的,离开了这里,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李泽笑道。
听着曹彰的话,徐想,杨开,陈文亮等人不由得都坐直了身子,神情也愈发的严肃起来。因为他们很清楚曹彰的为人,如果曹彰都说有可能冒犯李泽了,那说不得就是冒犯得很厉害了。这家伙,向来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特别是杨开,知道这家伙有些候理想得过了头,所以他在推行义兴社的很多事情的时候,不得不在曹彰的意见之上大打折扣,为此,两人没有少吵架。
当然,论起吵架来,曹彰就远远不是杨开的对手了。
“古往今天,王朝兴衰,除了李相先前讲过的主要矛盾之外,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权力过度集中于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皇帝。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可以带领王朝兴盛,一个平庸的皇帝,最多只能守成,而一个糟糕的皇帝,则必然会将社会的矛盾激化得更加厉害,从而加速王朝的毁灭速度。”
果不其然,曹彰一开口,就让杨开等人一哆嗦。
“皇帝的权力太大了,一言定人生死成败,一言决定律法存亡,是所谓金口玉言,君王一怒,流血飘杵,曹彰认为,这是不对的。”曹彰看了众人一眼,“君王不是什么天之子,如果他真是天之子的话,那么这老天爷,生的儿子也太多了吧!”
李泽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船舱内其他人却是一个也笑不出来。
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李泽代唐自立就在眼前了?换而言之,眼前这一位,就是天之子。但曹彰一开口,就否定了君王的这一君权神授的特性,把君王拉到了一般人这一群体之中。
杨开额头开始冒汗,陈文亮的手在哆嗦,徐想镇定一些,看着曹彰,心里不由感叹,果然是有名的曹呆子啊,这话,也敢说。
“所以你认为,要限制君王的权利。”笑完了,李泽替曹彰下了一个结论。
“正是!”曹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庞涨红,拿出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勇气,道:“李相,您当然是好的,您的权力再大,也不至于出多大的漏子,但是以后呢?您的儿子能做到如您一般吗?您的孙子会认为秉承您今天的初心吗?只要您的子孙之中,出现一个昏君,你所指望的万世永传,就是黄梁一梦。”
“我不能保证!”李泽肯定地点头道。“而且我认为,越往后,出现何不食肉糜的后代的可能性便会越大。”
“所以,李相,要限制君王的权利,不能让君王言出法随。”曹彰低沉的声音在船舱内回荡:“要有这么一个机制约束君王,使得君王不能偏离正确的道路。而只有您,才能利用您本身无上的声望做到这一点,您不做,传之二世,三世,那就压根儿也别想做了。因为愈是平庸的人,愈是想要把权力紧紧地抓在手中。只有这样,他才会有安全感。而您,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已经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李泽想做什么,他自己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想要一时之间在这片土地之上施实压根儿是不可能的。政治制度的推行必须符合当前的社会实际,超前的政治理想,只会把自己完全埋葬,失败是可以预期的。
所以,他搞出了义兴社。
最初义兴社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这只是自己控制权力的一种手段,但在这些年来,自己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影响之下,在曹彰这个最佳帮手的大力改造之下,义兴社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泽觉得,到了一定的时间,的确可以把自己的梦想往前推那么一点点了。
杨开的手在桌下不停地戳着曹彰,见曹彰恍若未觉,恼火之下不由伸手狠掐了他一把,这让曹彰吃痛不过,转头怒视杨开:“你掐我做什么?”
“我哪有?”被这个家伙公然揭开,杨开也是面红耳赤,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而且这完全离经叛道,一旦传出去,只怕曹彰纵然有李泌,曹信加持,下场也必然不好。搞不好就得再滚回家去研究他的古历史去。
李泽懒得理杨开的小动作,看着曹彰道:“说得颇有道理,不过如何限制君王的权利呢?君王让出来的这些权力又归于谁呢?如果说归于宰相,很有可能造成权相的出现,到时候一旦出现了君王与宰相的对峙,岂不是会让国家分裂?”
曹彰摇头:“不是把这些权力让于某一个人,而让给某一个组织或者说是团体,比如说,义兴社。”
杨开腾地站了起来,怒视曹彰:“你胡说八道一些什么。”转头看着李泽:“李相,这家伙又发昏了,您别听他胡言乱语。”
“不不不,我先前就说了,今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说怕什么?我能掉一块肉啊?”李泽笑道。
杨开无奈坐下,满脸都是惶恐,要知道他杨开现在可是义兴社的实际负责人,曹彰的话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一旦事发,自己和曹彰一块滚蛋,自己可没有曹彰那样深厚的背景能拿来保命。
“李相,一个人再英明睿智,可精力总是有限的,智慧也是有限的,而许多人组成的一个团体,即便也会犯错,但这个犯错的概率,是会大大降低的。”曹彰诚恳地道。
李泽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假如是我将来让权于义兴社的话,你觉得该怎样实施呢?”
“现在的义兴社,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们发动最基层的老百姓的组织了。”曹彰道:“现在的义兴社,已经囊括了绝大部分的精英人物,像武威书院出去的学生,八九成都是义兴社员,而从最底层一路升上来的那些人,纵然没有多么高深的学问,但实践经验却是丰厚无比,我们可以在义兴社能进行选举,选出那些最为优秀的人,组成一个执政团体来协助君王处理政务。如果这个团体出了错,那么首先我们就可以在内部进行纠错,换一批人上来。李相,如此一来,即便到时候施政出现了漏子,也该由这个施政团体来负责,而君王则可以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来看待世间万物。”
“那如何保证君王的权利不被这个团体架空呢?”
“君王是这个团体的一部分,但他不拥有一言而决的权力。打个比方说,这个团体有七个人,那么至少要有四个人同意,这件事情才能做。即便是君王也不能违备这个铁律。而君王也不能随意更换处理另外的六个人,想要换人,必须通过义兴社的全体代表大会。”曹彰毫不犹豫地道。
李泽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嘛,义兴社全体代表大会都出来了。不得不说,曹彰的思想,是真正超前的,虽然在自己的面前还不值一提,但就这个时代而言,这个家伙如果不是碰上自己,绝对是一个会祸及家族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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