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的话语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意图太明显了,但是却选得很好,活泼通透,而且她是媵,又是为宝钗问话,合情合理。
摇了摇头,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朝中局面不太好,开年之后可能会涉及到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包括朝中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们可能都会迎来剧变,今日我正巧听到了一些可能性吧,也在考虑可能与我在永平府的下一步公务有哪些关系瓜葛。”
二女稍稍舒了一口气,若只是这些情况,倒也无关紧要。
二女都已经在准备开年就要跟随丈夫去永平府,虽然还有些舍不得京师城方便安逸的生活,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这一去永平府不说独占爱宠,但是作为沈宜修无法去永平府,只有两个妾室随侍,那么二房这边自然也就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于二女想要早日怀孕生子替冯家延续香火,无疑这是最好的机会。
“相公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您现在还年轻,许多事情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做,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而给自己压力太大,纵观这大周立国百年,像相公这般二十岁就出任正五品大员的,您都是第一个了,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宝琴的这番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欣赏,这丫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不浅,这一番话听起来像鸡汤,但也算是由衷之言,宽解自己。
“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现在时局不好,内忧外患,让我有时候也下意识的发急,想要尽快尽早多做些事情,免不了就有些有些急躁心情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倒是妹妹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让我心里敞亮许多了。”
“相公过誉了,而且妾身也知道这番话也不过是宽解相公罢了,相公心里其实早就有定计了。”宝琴嫣然一笑,“但是听得相公这么说,妾身还是很欢喜。”
宝钗的娴静优雅和宝琴的活泼俏皮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相貌上,宝钗的丰腴贵气,宝琴的婀娜秀丽,也是一样各有千秋,这对并蒂莲姊妹花却能双双归于自己,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情此景,再要细说那些烦心事儿就未免太无趣了,冯紫英长身而起:“走罢,春宵一刻值千金,寒夜更伴情意眠,……”
在二女羞涩娇嗔的目光里,冯紫英丢开内心的困扰,牵着二女的手,疾步而出。
……
一直到几番欢好之后,看着身旁的宝钗沉沉睡去,冯紫英这才随手抽了一个靠枕靠在背后,认真思考起来。
他不能不及早考虑。
吴道南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毕竟在京师城中,这几年京畿之地情况不佳,城里边还要好一些,毕竟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城内,但还城外诸县的情况很不好,这一点冯紫英甚至在刘姥姥那里都听见了一些说辞,这一家就属于城外京郊。
吴道南是一个典型的清客型士人,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口才亦佳,脾气也不错,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士人,唯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不喜俗务,或者说喜务虚不务实,缺乏做事的能力,见到事情就头大,就发憷,所以才把所有实际事务都推给了府丞、治中和推官以及通判。
可不巧的是府丞空缺,治中梅之烨却又是一个古板方正之人,要说一点做事能力都没有也有些夸大了,但是这梅之烨性格本身就有些问题,僵化拘泥,而且和同僚关系处理得也不好,协调能力更差,只能处理一些常规事务,稍微复杂或者有挑战性的事务就够呛了。
可顺天府乃是天下中枢,需要应对处理的事务何其繁杂,梅之烨上边有没有府丞支持指点,显然就难以胜任了,而几名推官的情况冯紫英暂时还不清楚,但是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些问题的,若是推官得力,亦能替上官分担不少压力,而推官不力或者别有用心,那问题就复杂了。
顺天府不比永平府,如几位大佬所言,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磨砺,如果能够在顺天府丞上熬炼几年,基本上天下任何一处都去得了,可以说一个顺天府丞甚至不比一省的布政使逊色多少。
只不过冯紫英的确有些放不下永平府,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事业,眼见得已经有了气象,这骤然抽手,难免会带来有些延滞和混乱。
魏广微为人行事如何他不太了解,但应该不至于太差,倒是练国事这边,冯紫英无论如何都要将其争取到永平府去,这既是一道保险,同时对练国事的一个锻炼磨砺,看看练国事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志同道合者,还是仅仅是停留于口头上的嘴炮王者。
其实若论还有没有其他适合的,也还有,比如杨嗣昌和黄尊素。
这二人现在都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杨嗣昌不太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安排,而自己也不肯将这个机会给他,有这样的机会凭什么不给自己人?
黄尊素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江南士人,自己如何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诸位大佬也绝对不会答应。
就在冯紫英和宝钗颠鸾倒凤之时,齐永泰却是彻夜未眠。
书房里的鱼烛几乎烧尽,他却把冯紫英一年前给他的两份建议反复读了几遍。
一份建议是希望内阁能考虑将进士观政期进行每年调整,并在观政结束之后更多的安排到一些复杂府州去担任佐贰官的建议。
冯紫英在建议中详细介绍了作为观政进士的基本状态,认为这些进士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经义、时政和法例素养,那么在三年中不应当局限于某一部,而应当以熟悉了解六部各部运作情况为主,那么一年时间基本上可以让一个勤于学习的进士掌握某一部的大概运行规则,三年时间足以让他们大体了解整个朝廷运行模式。
至于说为什么建议到复杂府州担任佐贰官,更是考虑到进士们虽然经历三年锻炼,但是他们毕竟是观摩为主,眼高手低,而去那些情况较为复杂的府州,可以让他们最直观最近距离接触到各类事务的处置办法策略,而作为佐贰官,上边还有主官的指导和监督,不虞弄出太大乱子来,而有两三年的打磨,足以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
冯紫英特别在建议中提到,越是艰险复杂的府州,越是应当派遣优秀的进士前往,当然朝廷特别是吏部应当尤其关注这个群体,他们在这些艰险复杂的地方做出的成绩,就应该更予以嘉赏,在选拔任用上优先考虑。
应该说这一份建议还是相当中肯和切实可行的,对未来整个进士制度都是一个巨大调整,但是齐永泰也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阁老,并非首辅,要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无疑会被进士群体所不理解甚至仇视。
现下的进士们有哪个愿意主动去艰险复杂的地方锻炼,除非是有大毅力大决心者,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缨去永平府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哪怕是在北地士人中推行这一点,肯定都会引来很多不理解和责怨,人家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子弟士人留京努力,你却要去推动优秀者去府州,而且还是去最复杂艰险的府州,用意何在?
至于说冯紫英提出来的那些理由,听起来都是理直气壮,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只怕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
所以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要做通这个进士群体本身的思想工作和朝廷优待制度保障这两点上,但现在哪一点都有困难,都很难为人接受。
齐永泰琢磨能够小范围小规模的做通一些人工作,然后以自己能力所及给一些照顾,为北地培养一些干才能臣,也就是现下能做的了。
倒是第二份建议,齐永泰初看时不以为然,丢到了一边儿,现在看来却觉得颇有新意,甚至很有价值,因为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奖励农工商。
奖励农,就是鼓励新拓疆土,鼓励迁民,开辟荒地,增加田土和粮油棉麻产量,鼓励种植新式农作物,举了拓土垦殖东番的例子,认为可以极大的缓解内陆人多地少的难题,提出了南下北上东进的战略。
奖励工,就是鼓励民间大力发展开矿、工坊这些产业,列出了和民生息息相关的几大产业,如采煤、金银铜铁矿,冶铁炼钢、制铁、陶瓷、丝绸、棉纺、制茶、药材种植和加工,新办工坊可以考虑免税三年,并支持钱庄银庄对这些产业提供支持,同时朝廷应当加大对水利和道路的建设力度,消减流民,……
奖励商,则是鼓励内外贸易,加大流通,鼓励开辟陆海新的商路,予以军功相酬,……
这些建议初看齐永泰都觉得要么是没有什么新意,要么就缺乏可操作性,或者就是哗众取宠之举,但现在看看永平府的动静,就知道冯紫英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把永平府做成了一个试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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