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显然是有备而来。
从冯紫英有望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开始,他便紧急行动起来,与曹煜一道开始挖掘收集吴道南的各方面情况。
从吴道南履历经历到其性格以及在朝中的主要靠山和党羽,当然更包括其家族家庭情况,而其政治倾向和个人喜好也都囊括其中。
曹煜也发挥了大作用,作为《今日新闻》总编,其麾下的采编团队规模已经膨胀到了数十人,落魄的士人,官绅子弟中不成器者,商贾市民中的游手好闲者,这三类人几乎各占三分之一。
当然这三类人也各有侧重,但前两者在编辑中占主导地位,而最后一类则在新闻收集上占主导地位。
这个团队也是曹煜煞费苦心才慢慢组建起来的,其中去芜存菁,优裕的待遇和残酷的淘汰机制,很是培养锻炼出一批这方面的人才,连冯紫英听了曹煜的介绍都赞不绝口,这已经有些近似于近现代的媒体雏形了。
曹煜还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分门别类的建立起了庞大的文档资料库,虽然现在看起来因为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冯紫英相信这个文档资料库的重要性会与日俱增。
这种文档资料库中的一类就是关于朝中官员的,他们在《今日新闻》所出现和涉及的内容都会被一一标注,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翻阅到以前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当然这是指公开的。
汪文言手中也有另外一个情报收集体系,但他的这种收集体系没有曹煜《今日新闻》那么公开广阔,但更隐秘和更具针对性。
“大人,吴大人这个人,我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汪文言很沉静地启口:“此人长期在礼部任职,曾任礼部右侍郎,但是因为在礼部右侍郎职位上与时任礼部左侍郎顾秉谦不睦,双方相互攻讦,后吴道南辞职下野,四年前起复出任顺天府尹。”
“哦?他和顾大人关系恶劣?”冯紫英颇为诧异,顾秉谦是南直昆山人,吴道南是江西士人,总体来说都是江南士人,不过顾秉谦算是帝党,和江南士人还是保持着距离的,但以顾秉谦的圆滑,吴道南和其都难以相处,就有些蹊跷了。
“嗯,吴大人性子耿介,认为顾大人没有风骨,人云亦云,尤其是阿附皇上,甚至对宫中内侍过于谄媚,他尤其看不惯,所以几度和顾大人针锋相对,后来导致不可收拾,索性辞职下野,……”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颇觉有趣,现在这种性子刚烈宁折不弯的士人也不多见了。
阿附皇上你可以看不惯,但是要公然对抗,这就是政治不正确了,这不是公开和皇上过意不去么?
内阁阁老们、六部尚书们也一样和皇上有分歧,甚至矛盾甚大,但是你得要掌握斗争博弈策略啊,哪有大明其道的硬钢的?
倒是一个有趣人物。
“不过这位吴大人看似耿介骨头硬,但文言以为不过是表面现象,其人当时之所以选择与顾秉谦硬钢而下野,文言觉得也是一个政治投机,当时顾秉谦与叶方两位阁老都有龃龉,但皇上甚为袒护顾秉谦,而当时他在礼部被顾秉谦压制,所以索性就挑明冲突,孤注一掷,结果颇好,虽然辞职下野,但是不过区区两年后边在叶方二人的力荐下出任顺天府尹了,……”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更感兴趣了,原来是一个政治投机者,对于自己来说,这不算坏事儿,说明此人对名利亦有追逐之心,那么其在顺天府尹任上的一些表现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热衷于文会诗会,这本身就是邀名逐望之举,这一点便是叶方二人也应该看得出来,作为士人倒也无可厚非,名望积淀到了一定程度,便可直接登堂入室,这位吴大人年近六十,无外乎还希望再上一步,搏个正二品的尚书,而顾秉谦现在坐上的礼部尚书无疑就是吴道南的目标。
至于说不喜俗务,冯紫英看过对方的履历,几乎一直是在礼部任职,步步升迁,从无在别部任职的经历,而且按照汪文言所言,其两位得力幕僚均是从礼部带过来的,也一样毫无其他经历,可见其人是真的对政务不熟不喜不愿意上心,但是却又想要在顺天府尹任上坐享其成。
难怪对自己去拜会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抵触,甚至还有点儿小期盼。
不过顺天府不是永平府,吴道南作为正三品的府尹,肯定不愿意失去对整个府衙的控制权,这估计也应该是叶方等人的提醒,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出要求自己拿出“施政纲要”由他来审定的态度。
嗯,有点儿类似于董事长要考较总经理上任之后的施政方略,看看是否合意。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只要对方不是那种无欲无求“刚正不阿”的性子就好,只要内心还有名利之心,有上进的愿望就好,自己完全可以投其所好,哪怕对方一开始没有兴趣,一样可以把对方兴趣勾起来,再来徐徐入之,将自己的设想意图“变成”他的“愿望想法”。
对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的,顺天府能够做出政绩的方面太多了,同样,容易捅娄子的所在也是遍地都是,吴道南既然性子“耿介”,又希望看到政绩,那么自然不介意“捅娄子”,甚至还要以“捅娄子”为荣。
在礼部他不就做过了么?敢硬钢左侍郎顾秉谦,得罪皇上,那在顺天府他完全还可以复制,哪怕再次下野,兴许重新复出就该是尚书了呢。
和汪文言的谈话很有效果,伴随着汪文言对吴道南在顺天府的种种,冯紫英发现对方居然在四年里都保持着鹤立鸡群的姿态,几乎没有和下边的府丞、治中、通判、推官以及各房的司吏典吏有多少交织,这也让冯紫英大为惊讶。
他不知道吴道南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难怪他在顺天府尹这个显要位置上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甚至根本就是你什么都没做,你下边的官吏一概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势,一副我安排你,你就照办办好的模样,这个世界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你以为你发一道命令,各州县就把夏税秋税上缴了?你以为你一道命令,就能军户、隐户清理清楚了?你以为你一句大胆狂徒,还不从实招来,人家就入竹筒倒豆子一般给如实招供了?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如果府丞、治中你拉拢不了,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几个通判里边你再怎么也得要抓住一二个纳为心腹吧?
推官你不能控制住,刑案民案诉讼你就跛了一条腿,你的惊堂木杀威棒就真的很难用了。
到最后冯紫英只能用一句还有这样的官员来总结了,这样的人物说实话,冯紫英觉得恐怕真的只适合去翰林院或者国子监去修史教经义,其他根本就不适合。
还成日里幻想着要追名逐利,这不是闹着玩儿么?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也玩不下来啊。
“大人,其实您现在就已经有一个合适人选了。”汪文言微笑着准备告辞。
“哦?”冯紫英一愣,“谁?”
“傅试。”汪文言神秘一笑。
“傅试?”冯紫英恍惚觉得耳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对,他是荣国府政老爷的门生,一直和贾家保持着密切联系。”汪文言笑了笑,“文言还在林公治下时,此人曾经在回金陵时到扬州拜会过林公,他现在可是顺天府五通判之一呢。”
“哦?”冯紫英眼睛一亮,“此人如何?”
如何这个词语很丰富,汪文言却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斟酌了一下言辞,“倒也有些才干,上进之心甚强,据文言所知,前几日大人尚未回京之前,便已经投贴到府,而且还送了一份礼物,……”
“噢,还送了礼物?”冯紫英微微皱起眉头,他对这个就有些忌讳了,此人未免太唐突了,素无交道,这样做,太过孟浪。
“大人放心,就是简单的墨砚,而且也提及了他是贾公门生,倒也说得过去。”汪文言笑着道:“此人虽然名利心多了一些,但是做事颇懂礼数,亦有章法,估计贾公和林姑娘那边,他也应该都知会到了。”
“唔,到时候不妨见一见。”冯紫英心里有数了。
“另外还有一人,也有些瓜葛。”汪文言又道。
“文言,今日为何吞吞吐吐,不肯一次说清楚?”冯紫英笑道:“难道怕我没担待不成?”
“呵呵,大人说笑了,嗯,是那张华。”汪文言踌躇了一下,“不知道大人还有无印象?”
“张华?”冯紫英又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是谁来了。
“嗯,尤二姨娘指腹为婚的那一位。”汪文言一提醒,冯紫英便立即想了起来,“是他,他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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