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不信?”金钏儿还以为冯紫英不相信,连忙道:“连府里的花匠都说那手艺一点儿不比正经八百的匠人差,而且做事勤快,也不多言不多语,什么忙都肯帮,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愿意干,晴雯娘也心眼儿活泛,连太太都说这人做事机敏,有意留在府里用着呢。”
连老娘都这么看好?冯紫英平素真的没怎么关系府里的事情,外边事务太忙碌,他哪有精力来过问这些,没想到无意间还能从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这边听到这些故事。
“晴雯是个勤快人,没想到她爹娘也如此利索,倒是体着她爹娘性子了。”冯紫英笑着应了一句。
“爷,还是不一样的,晴雯姐姐做事勤快,但嘴巴厉害,她娘话虽然也多,但是却挺招人喜欢,在府里边很受欢迎呢,连太太姨太太那边院子都能随便出入了,也就是爷这边院子她来了几回说帮着姐姐打扫清理,姐姐记着爷的话没让她进来。”
玉钏儿的话让冯紫英心中微动,“那长房和二房那边他们经常过去么?”
“那倒是去得不多,主要还是在这边儿,毕竟他们住在这边儿,另外太太姨太太也都在这边,这两口子心思精着呢,知道咱们府里谁最管事儿,要想留在府里,该讨好谁。”金钏儿轻笑:“可比晴雯这丫头眼力劲儿强多了。”
这是在笑晴雯情商低么?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不过晴雯本来情商也就够低的,连她自己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嘴巴犟,不肯承认罢了。
不怎么去长房二房,冯紫英还是略感意外。
二房也就罢了,但长房是他们女儿的所在,日后他们女儿的命运都系于沈宜修这个主母一念之间,虽说自己老娘姨娘是府里身份最高的,但老娘她们不可能为了晴雯这样一个丫头去和长媳说什么,他们要讨好的人应该是沈宜修才对,这么精明的两口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摇了摇头,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两口子是怎么想的,但晴雯爹娘这么懂事儿,这么快就适应了府里的生活,还是让他很高兴。
“那二姐三姐的娘和香菱的娘呢?”冯紫英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尤老娘还是那样,身体挺好,爱出门,隔三差五出门去宁国府那边溜达,要不就上街,不过二位姨娘也把她管得挺紧,每日准时回来,平素里也替二位姨娘洗洗贴身的衣衫,就是爱唠叨,说二位姨娘怎么肚子不见动静,都把三姨娘给唠叨烦了,那一日都和尤老娘闹了起来。”
金钏儿没想到冯紫英还这么喜欢听府里的家长里短,见他感兴趣,也就细细说来。
“哦?”冯紫英的确还有些感兴趣,《红楼梦》书中像这些配角生活描写不多,更多的都只能自己去解读,现在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去了解,还是觉得挺有意思,“三姐还能和尤老娘闹起来?”
“三姨娘性子直率,可也经不住尤老娘天天唠叨,自然就烦了,几句话也就争了起来,不过三姨娘和尤老娘吵归吵,但是其他却不影响。”金钏儿笑着道:“尤老娘大概也知道三姨娘的性子,就是这样软磨硬缠,弄得三姨娘也没办法。”
“唔,那香菱的母亲呢?”冯紫英又问道。
“甄大娘性子和善安静,不怎么出门,平素里就在府里边,有时间就过去到云川伯府那边去,香菱也经常过来,她们娘儿俩现在很亲近,兴许是甄大娘觉得有些亏欠香菱了,……”金钏儿犹豫了一下,才又道:“晴雯爹娘进来之后,甄大娘有些感伤,可能是觉得甄老爷不知所踪,只知道去出家了,不过现在香菱都找到了,现在日子也过得不错,所以甄大娘又起了念想,希望能把甄老爷给找回来。”
冯紫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甄士隐他还有些印象,《红楼梦》书中不就说他听了《好了歌》之后心中彻悟,便跟了那唱《好了歌》的跛足道人去了,但这个说法冯紫英是不信的。
一曲《好了歌》固然曲中有深意,但是寻常人哪能考一首有些顿悟味道的小曲儿就能大彻大悟的?这世间还是凡人居多,没那么多灵性来彻悟。
甄士隐之所以“彻悟”,还是心境受了刺激,独女被拐子拐走,家宅付之一炬,寄居在丈人家却又备受白眼,前半世和后半世反差太大,难以接受,这才会陡然想要遁入空门避世而已,真要有一分希望过上阖家团聚的日子,又岂会去入空门遁世?
甄士隐若是能找到,告知其现状,冯紫英估计多半是能劝回来的,但是这上哪儿找去?
那书中都说跛足道人是仙佛一般的人物,四处飘零,说穿了就是一个四处游走求口饭吃的游方道人,而且时隔这么多年了,谁知道甄士隐究竟是出家避世修行去了,还是跟着这跛足道人在世间游历,怎么找?
“香菱怎么说?”只是晴雯父母都被自己给找了回来,现在香菱父亲若是自己不闻不问,未免显得厚此薄彼了,好歹香菱也是最早跟自己的女人,清白身子也给了自己,她母亲都找回来了,送佛送到西,这老爹难道就不能帮着找到么?
“香菱倒是没怎么说,只说怕是不好找,但面对当娘的哀求,香菱肯定没法拒绝,估摸着这段时间香菱这丫头也没多少机会和爷独处,所以没提起过吧?”金钏儿斜睨了冯紫英一眼。
大爷身边女人不少,现在两房嫡妻,这夜宿肯定是在两房之间轮流,长房有沈大奶奶和二位尤姨娘,二房有宝姑娘琴姑娘,还有早就侍寝过的香菱,倒是让金钏儿有些好奇的是晴雯和莺儿似乎都还是处子之身,似乎还没被收房。
这也说明在大爷尚未有男嗣之前,府里边几位主子都不会轻易让出这等机会,连云裳、香菱这些早已经被收了房的丫头都难得轮到一回侍寝了。
“这样啊,……”冯紫英皱了皱眉。
甄士隐是在湖州投靠其岳丈封肃时因为变卖家产之后将银两交于封肃帮忙购田买屋,谁曾想封肃连女婿的最后家当都要贪占,从中上下其手,最后落到甄士隐手中只剩下薄田陋屋,加上封肃成日白眼,甄士隐最后才随那跛足道人出走。
甄士隐最后出走的地方是在湖州,可这跛足道人究竟是在哪座道观混日子,却不得而知。
这天下道观何其多,有名的大多都在江南,比如龙虎山、茅山、阁皂山,但以冯紫英判断,像跛足道人这样的四处游历以贩卖心灵鸡汤为手段来骗吃骗喝的角色,不可能是这等大的道观,多半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这要查就难了。
当然,朝廷这边有道录司,只要是正经道观都有名录,而道人也都有牒文,在各府州也都有名册,但这一个跛足道人,又没有名字,哪里去寻?
“爷,可是不好查找?”金钏儿和香菱关系不错,还是很替香菱着想。
“嗯,肯定不好查,不像香菱母亲,总归是有个引线和去处,循着引线去查找,终归问得到,但是她父亲跟着无名道人走了,后来再无音信,天下道观何其多,道人又没有名字,估计香菱他爹真要出家了,也肯定不会用俗家名字,如何寻找?”
冯紫英说了实话。
金钏儿有些失望,捏着汗巾子低垂下头:“那香菱和甄大娘恐怕就要……”
“不过也并非毫无希望,一来那道人有些特征,二来按照官府律法,俗家人出家,都需要在官府备案,要落下俗家名字,只是这范围太宽,如大海捞针,最好能有一个大概范围,这才好去查问。”
冯紫英的话让金钏儿又升起一丝希望,“那爷打算怎么做呢?”
“慢慢来吧,既然是从湖州那边儿出走的,就只能现在湖州本地乃至于湖州周边府州打探打探了,如果找不到再往周边查探。”
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这就是睡了人家女儿的罪过啊,又不比现代社会,电脑档案系统里一搜索,基本上就能检索出来了,这年头,这的要去靠手中权力或者人脉去帮忙了。
好容易清洗擦拭完毕,金钏儿扭着身子走了,只剩下玉钏儿,仍然在冯紫英身边絮絮叨叨:“那晴雯姐姐的爹娘身子骨可真是矫健,奴婢那一日看那墙头落瓦下来,眼见得就要落在头上,一眨眼,却已经握在了他手上,旁人问他,他说唯手熟尔,……”
唯手熟尔?冯紫英一凛,先前金钏儿说晴雯爹娘的情况他还没太在意,但是这会子玉钏儿这随口一说,却一下子让他有些警惕起来,泥瓦匠干久了,的确手脚很灵便,但这种墙头落瓦被他随口接住,也是如此么?
会不会有其他?
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
冯紫英从来不太相信什么巧合,只是这晴雯爹娘是自己专门发函去易州帮忙查找到的,不至于易州官府还为这等事情欺瞒自己从中做什么手脚吧?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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