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说?”范云登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些,含笑问道。
“陕西现在什么情形,你我心知肚明。”曹正休坦然道:“小冯修撰纵有千般本事,无外乎就是依赖其父在三边总督任上以及榆林总兵的人脉,军中肯定没什么,但是具体到地方上,恐怕他难有什么人脉,这陕西是卢孙二人的天下,呵呵,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各路草头王,……”
范云登轻蔑地撇撇嘴,“这些草寇,还真以为能成事?边军一到,便是土崩瓦解,只不过现在贺世贤不肯出兵罢了。”
“老范,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这都是陈年旧历的印象了。”曹正休正色道:“现在陕西延安、庆阳、平凉三地遍地草头王,但是这草头王和草头王也还是有区别的,还是有几家颇为厉害,更重要的是,贺世贤就算给小冯修撰面子出兵,我估计也顶多就是把延安府北边几个州县帮着清理一下就差不多了,你要让他出兵南下太远,我估计他不会答应。”
“为什么?”范云登讶然:“小冯修撰可是加挂了兵部侍郎衔,有调动边镇的权力。”
“没错,小冯修撰是有这个权力,但是边墙外蒙古人怎么办?除非小冯修撰能先把卜失兔与素囊那边安顿好,否则榆林镇的首要任务永远是防范蒙古人。”曹正休冷笑道:“小冯修撰有调动榆林军的权力,但是作为榆林总兵不可能全部听你的,能给你出一部分兵就算不错了,巡抚不是总督,小冯修撰也不是其父!”
范云登默然,这中间的确还是有差异的。
巡抚加挂兵部侍郎衔的确有权调兵,但巡抚是以民政为主,军事上为辅,和总督以军事为主民政为辅还是有区别的。
榆林总兵理论上是有权拒绝陕西巡抚下达的他自己认为超出了权限或者有损边防安全的命令,但是如果是三边总督的命令,榆林总兵无权抗命,一旦抗命三边总督便可直接褫夺其权利让其副手接替,甚至可以直接以军法从事。
当然做这种当场斩杀总兵的事情,总督也可能要承受反噬,一般没人会如此狂悖暴烈。
这就是大周朝总督和巡抚的差别。
“照理说,土默特人这几年一直很安分,不会在这個时候闹腾吧。”良久范云登才幽幽地道。
“呵呵,这可不好说,察哈尔人和鄂尔多斯人都有异动,而且丰州白莲那边肯定要出事儿,卜失兔也许好说,但素囊哪里呢?他可一直对朝廷看重卜失兔而不肯给他一个名分耿耿于怀,没准儿就要出幺蛾子。”
曹正休显然比范云登更熟悉草原上的情形,也更了解土默特人内情。
“但凡有这种可能,贺世贤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榆林军主力抽调南下,能给万儿八千兵力应付一下小冯修撰,就算是很给面子了。”曹正休继续道。
“那还有甘肃宁夏和固原镇兵力可用。”范云登说这番话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呵呵,这三镇还有可用之兵么?真要让这些军队东来,没准儿就要和这些乱军合兵一处成为更大的祸患了。”
曹正休根本不看好这三镇的军队。
整个三边四镇西北军,被冯唐带走精锐主力之后,宁夏甘肃固原三镇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些臭鱼烂虾了,唯一就留着榆林镇弹压西北,现在还指望这些臭鱼烂虾来平定乱军,没准儿这些人就直接加入乱军起来造反可能性更大。
范云登有些烦躁,“照你这么说,这陕西局面就没救了?”
“那倒也未必,小冯修撰敢来,肯定是有所仗恃,或许他能把素囊和卜失兔说好,又或者贺世贤敢于冒险,拨出两万大军来支持小冯修撰,又或者固原宁夏甘肃三镇中还能凑出点儿像样的人马来归小冯修撰使用,甚至不排除小冯修撰能招安一帮乱军呢?这些情况我们都只能从常规来猜度,但具体如何,只有当事人才能做决定。”
曹正休这番话合情合理,西北这片土地上乱成这样,什么样的情形发生,都有可能,冯紫英这么大马金刀地西来,若无倚仗,岂敢如此?
“那老曹,你觉得我们的机会在哪里?”这才是两人最关心的问题,范云登索性直入正题。
“万变不离其宗,小冯修撰西来陕西,肯定是想要立下一番功劳,日后好回去入朝高升,但要在陕西打开局面,要和卢川、孙一杰这两个老狐狸斗,光靠军中支持可远远不够,或许齐阁老、乔御史这些他的师长辈会帮着联络陕西官场上部分官员,但是我以为恐怕马上就能为其所用的人不多,这是其一;另外据说小冯修撰来巡抚陕西,朝中给予其的赈济款项甚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额,但估计不超过三十万,呵呵,老范,偌大陕西,三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这是其二。”
“还有么?”对曹正休的分析,范云登大感兴趣。
“陕西士绅苛厉,即便是民乱导致如此局面,你看有几个肯出头赈济安抚灾民的?都是些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也难怪乱民对他们是毫不留情,现在小冯修撰来了,我估摸着多半是要从他们身上拔毛,但是有卢川和孙一杰支持,小冯修撰要想做这事儿,难比登天,这是其三。”曹正休笑了起来,“我以为这等情形,小冯修撰多半也能想到一个大概,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老曹,你可是老谋深算啊。”范云登不得不佩服曹正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比他们这些山西人了解深刻得多。
“呵呵,要说咱好歹也是太谷曹家一脉,虽说到陕西这边几十年了,但是还是被这些陕西人给排挤,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这等机会,自然要好生把握住,老范,此番机遇就是咱们范曹两家翻身的机会啊。”曹正休一字一句地道:“我估计小冯修撰多半是要轻骑入陕,在使障眼法呢。”
“哦?”范云登一惊,“你是说他已经离开了?”
“这倒未必,他肯定要先装病两日,甚至’带病‘见一见客,让大家知晓他是真病了,然后再悄然离开,今日若是咱们见不到,那就可惜了,没准儿明后日他可就真走了。”曹正休很笃定地道。
不得不说曹正休猜测得很准确,冯紫英的确在装病,但他却并没有拒绝见客。
郑崇俭、孙传庭和陈奇瑜的到来就让冯紫英很高兴。
三人早早就奉兵部命令到山西整顿卫所军队,为应对可能遭受陕西蔓延而来的民乱做准备,另外也是要为山西、大同二镇边军重建提供兵员。
他们先后在岢岚州的镇西卫、长治的潞州卫、泽州的宁山卫整顿军队,但是鉴于陕西局面的迅速恶化,兵部又将二人派遣到了蒲州整顿地方卫所军队和民壮,要求他们迅速组建起一支备用军队。
这其实也说明了兵部已经意识到了陕西乱局可能会向山西蔓延,尤其是潼关方向的风险正在急剧放大。
在冯紫英离京前,也专门找了张怀昌,谈及自己到陕西之后可能面临的艰难,乱军四处点火,现在明确的就是延安、庆阳、平凉、西安四府都出现了具有一定规模的乱军,单单想要依靠榆林军来平定局面肯定会十分困难,所以希望兵部给予支持,对陕西都司的卫军也进行整顿,以期配合四镇军队来剿灭乱军。
张怀昌没法在钱银、装备上给出太多的承诺,最终同意了冯紫英把郑崇俭这三人以及他们带领的一帮官吏武官带到陕西,在陕西帮助冯紫英练兵,也同意冯紫英可以便宜行事,也算是减轻榆林镇的压力。
冯紫英也在府中设宴招待郑崇俭一行。
“大章,伯雅,玉铉,我现在可是焦头烂额,连去陕西都一路艰险无比,没准儿还没到西安,脑袋都被人家给割了下来了,你们来帮我,也算是救我命了。”冯紫英举起酒杯,借着酒意乐呵呵地道:“我现在是两手空空,没钱没粮没人没装备,朝廷就给了我一个名分,就要让我去解决陕西乱局,这是逼我羊入虎口啊。”
花厅中只有四人,气氛也显得很放松。
郑崇俭在一干人中也算是老军务了,从观政开始就一直在兵部里厮混,还和冯紫英一道去过宁夏平叛,所以说话也要随便得多。
“行了,紫英,我知道你这是给我们立功的机会,别把情形说得那么糟糕,也不怕把我们吓退了,没人帮你干脏活苦活儿了?”
郑崇俭这几个月与孙传庭、陈奇瑜也是四处奔波数千里,累得人都瘦了一圈,原来矮胖矮胖的身材都变得黑瘦了不少,本想喘口气,没想到又被冯紫英一纸书信召到了大同来。
富贵险中求,若没有陕西这么混乱险恶的局势,哪里轮得到他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字辈来做事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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