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鸿是不是真的大人物,朱建国有些拿不准。但瞧廖厅长的架势,却已经这么认定了,双手紧紧握住刘伟鸿的手,摇了又摇,好一阵子都不愿意放开。
朱校长虽然不是正经的官员,官场上的套路也懂得些。如同廖厅长这样级别的干部,和人握手也是有规矩的。与革命群众握手,那是满脸笑容,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与下级握手,只须轻轻一搭,表示一下意思。与同级握手,和革命群众的待遇基本相当,略略加两分力气。与上级握手,那就热情无比,双手紧握,连连摇晃,不把上级弄得关节脱臼不算完。
而现在,刘伟鸿享受的,就是上级待遇。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刘伟鸿这才向廖厅长引介朱校长。
“廖厅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朱建国朱校长,青峰地区农业学校的校长,我的顶头上司。他小孩朱玉霞医生,是我们青峰地区中医院的医生,中医学院毕业的。”
刘伟鸿这样介绍,很是中规中矩,不过他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称朱玉霞是朱校长的“小孩”,让廖厅长和朱校长心里都有点怪怪的。但两人自然谁也不会表露出来。
刘伟鸿表现的沉稳老练,实在也与他的年龄不怎么搭界。
“您好您好,廖厅长,我是朱建国……”
朱校长早就等着这一刻,刘伟鸿一介绍完毕,立即便长长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廖厅长的手,拿出了见上级领导的架势,不住地摇晃。
“你好,朱校长。”
与朱建国握手,廖厅长就明显不同,变得矜持起来,伸出一只手,任由朱校长握着,脸带微笑,下巴也在不知不觉间扬了起来。如同廖厅长这样经过机关千锤百炼的领导,在这些细节方面的拿捏,是非常到位的,就像吃饭穿衣一样,习惯成自然了。
朱校长说了好些仰慕的言语,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廖厅长的手,又和廖厅长身后的年轻男子见礼,果然是廖厅长的秘书,卫生厅办公室的副主任。
“伟鸿同志,什么时候到的大宁啊?”
廖厅长的注意力,只是放在刘伟鸿身上,对朱校长也就是尽个礼数。望着刘伟鸿,眼里有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好奇之意。
刚才部里的萧司长给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廖厅长还真是颇为意外。须知萧司长可不是普通的部里领导,她家老爷子,算得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之一。老萧家眼下在首都,很有影响力,萧司长的兄弟姐妹,俱皆在相关部门担任重要职务。这样一个“太子女”,亲自打了电话过来,给他说刘伟鸿的事情,叫廖厅长如何不紧张?
须知在电话里头,萧司长介绍到刘伟鸿的时候,用的是“我一个姐妹的小孩”这样的定语!
以萧司长的身份,什么人够得上资格和她以姐妹相称?至少也该是和她身份相当的,说不定也是大有身份的世家大小姐或者豪门大少奶奶。甚至两个身份都占全了。
政治联姻不但在京城在所多有,就算在省里也并不鲜见。
官员的子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父母给他们圈定的首选对象,必定是另一户官员的子女。这样才能做到强强联合,保证富贵和势力代代传承下去。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敏感性,廖厅长才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八一招待所。廖厅长只有四十几岁年纪,在厅局级干部之中,算得是十分的年轻,心气甚高,时时刻刻想要更上一层楼。卫生厅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单位,做到厅长,几乎已经到顶了,想要更上一层楼,通常只有两个出路。其一是去卫生部担任部领导,要不就是在省里担任分管教科文卫工作的副省长。想要以卫生厅长的身份出任地市委书记,然后再升任副省长、省委副书记之类的职务,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条羊肠小道,越是往上,越是狭窄。廖厅长眼下就站在了羊肠小道的瓶颈之处,任何一个可能成为助力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再也料不到萧司长一个电话,就将这样一位高度疑似“**”的年轻人,推到了自己面前。
故而廖厅长此时心中的激动,丝毫也不在朱校长之下。
刘伟鸿微笑说道:“我们也是刚到没多久,麻烦廖厅长,真是不好意思。”
“哎,伟鸿同志说哪里话,这个怎么能叫做麻烦呢?你向我们推荐人才,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哈哈……”
八一招待所的条件一般,刘伟鸿住的又是普通的标准间,房间不是很宽敞,整个房间里就一张椅子,刘伟鸿恭请廖厅长在椅子上落座,自己和朱校长还有廖厅长的秘书,都坐在床上。
“廖厅长求贤若渴,正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朱校长,请玉霞医生过来吧,把她的工作向廖厅长好好汇报一下。”
刘伟鸿笑着说道,遣词造句非常到位,是标准的官样文章。
廖厅长一听,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刘伟鸿年纪轻轻,本身只是青峰农校的一个小教师,如果不是生长在政治世家,言谈举止绝不是这样的。
“哎,好好,廖厅长您先坐,我去把小孩叫过来。”
“好,你去吧!”
廖厅长随口答应,正眼也不向朱校长望一下,满腹心思,专一放在了刘伟鸿身上。
朱玉霞听了朱建国的话,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爸,真的是卫生厅的廖厅长?”
震惊良久,朱玉霞才问道,声音也压低了些,似乎生怕有人听到了。对于她们这些医生护士,卫生厅厅长就是最大的领导了。竟然亲自登门来拜访,与这些天到处碰壁的“待遇”,相差何止万里。
“这还能有假?”
朱建国喜滋滋的。
“爸,万一要是有假呢?”
朱玉霞又狐疑起来。廖厅长的所作所为,实在有违常理。哪有被求的人反过来登门拜访求人的人?
朱建国不由生气地道:“玉霞,你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这样疑神疑鬼的。我们又不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手里有大把的票子。人家搞一个假厅长过来,骗我们什么东西?亏你自己还是医生,这样疑神疑鬼,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谁敢找你看病?”
朱玉霞被父亲数落了一顿,脸红红的,有点恼羞成怒,想要发小姐脾气不去吧,终究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您好您好,廖厅长,这就是我小孩朱玉霞,在青峰地区中医院上班……”
朱校长忙不迭地将朱玉霞介绍给廖厅长。
廖厅长并不起身,就坐在椅子里和朱玉霞握了握手,随便打量了朱玉霞几眼,说道:“小朱同志是个什么情况,说说吧。”
朱玉霞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待得见了廖厅长这般模样,心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廖厅长一看就是那种当大官的人,这个气度是装不出来的。有些骗子假扮官员,也只能骗到普通老百姓和政府小干部,若将他和真正的大官摆在一起,真假立判。
在廖厅长面前,朱玉霞所有的傲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变得拘谨起来,连忙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甚至还有点犯起了结巴。
廖厅长边听边点头,又问了问朱玉霞这一次参加评选的是哪篇论文,朱玉霞便说了论文的题目,不待廖厅长吩咐,坐在床沿上的副主任早已掏出小本子,将论文题目记在了本子上。
待得朱玉霞还要详细汇报论文的内容,廖厅长摆了摆手,说道:“这个就不必汇报了,我会回去看的。这一回中医学会的年会,参加评比的论文比较多,高水平的论文也不在少数,获奖名额就是那么几个,僧多粥少,我也不大好办啊……”
朱校长和朱玉霞又紧张起来。
求领导办事,最害怕的就是领导打官腔。
刘伟鸿笑道:“卫生系统的事情难得住别人,我信。但要说能难得住廖厅长您,我说什么也不信。”
“哈哈,伟鸿同志真幽默……放心,既然萧司长亲口下了指示,我一定尽力。哈哈,伟鸿同志,相请不如偶遇,你们远来是客,今天就由我做东,一起去吃个便饭。”
廖厅长说着,神情热切地望着刘伟鸿,似乎生怕他不答应。
朱玉霞完全傻了眼,廖厅长不但亲自上门来拜访,还主动宴请他们。这个刘伟鸿竟然有偌大面子,莫非真是个了不起的大角色?
这么想着,朱玉霞便忍不住往刘伟鸿脸上一瞥一瞥的,带了三分羞涩三分好奇。
刘伟鸿也不推辞,笑着接受了廖厅长的邀请。
人家屁颠屁颠地上门来给你服务,算是礼数相当周到。一起吃个饭的脸面,还是要给的。这也是官场的规矩。至于以后怎么发展,就看廖厅长上不上道了。
当下一行人去了大宁市最有名的“十一大饭店”,廖厅长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酒也是五粮液,规格很高。席间,廖厅长拐弯抹角地探听刘伟鸿与萧司长的真正关系,朱建国也竖起了耳朵。刘伟鸿只是微笑,语焉不详。
廖厅长便益发敬重起来。
官场上就是这样,你越是做出神秘的样子,人家便越是对你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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