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透的朱老大当然不会再拿什么主意,听完宋青回报的状况,高桥南笑道:“这帮贼人倒是比我预计的好对付多了,既然他们自己摆好姿势往坑里跳,那我们不好好招呼一下就说不过去了。”
高桥南兴致颇高,说完后又拍了拍宋青肩头道:“干得不错!这次若是能将乐清船帮的贼人一网打尽,我便亲自作保,让你兄弟二人重获自由。若是觉得温州待不下去,我可以让你们去别的地方定居,好好从头来过。”
“多谢军爷照顾,小人自当尽力!”宋青赶紧躬身应道。他冒险去乐清湾当说客,最初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脱身,不过后来又加上了亲兄弟宋贤的性命,到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前途都要搭在这件事情上了。听说在海汉人手底下做事收入颇丰,且生活也安定,应当要比在乐清当海盗干这刀口舔血的买卖好得多。
“明日你也好好歇上一天,后天一早,我派船送你去与乐清船帮的人碰头。”高桥南说完之后便准备离开。
宋青咬咬牙大着胆子道:“军爷,动手之前,可否先让小人与家人见上一面?”
高桥南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好,今晚便让你们兄弟二人见面。切记,不要跟我玩什么花样!”
“不敢不敢!”宋青连声应道。
当晚高桥南果然差人将宋贤从某艘运兵船上的临时牢房提出来,押来与宋青碰面。两兄弟见面之后,也是大呼庆幸,他们这一伙海盗在海上动手的时候就被海汉军干掉了三分之一的人,他们两兄弟却都是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宋青甚至还争取到了一个安全脱身的机会,着实运气不错。
不过宋贤被捕获之后除了短暂的审讯之外,其他时间都是被关押在船底的货仓中,并不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抓获他们的这支武装是什么来头。宋青将自己这两天里所见所闻之事告诉他之后,宋贤才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大哥,听说这海汉人去年灭了十八芝,战力十分强悍,但他们一向都在福广两省活动,为何会来到温州?”宋贤的心思比较细致,立刻就注意到了宋青疏忽的地方。
宋青略一思忖,回应宋贤道:“这海汉人似与乐清船帮有深仇大恨,一心想要将其一网打尽,依我看是专程来温州对付乐清船帮的。”
“大哥,他们真的只是来对付乐清船帮,需要动用几十艘战船?”宋贤对此却是持有异议:“乐清船帮的实力虽在我们之上,但也不过就是人多船多而已,跟那海汉人的炮舰如何对战?前日交战你也见识过了,根本连凑上去跳帮的机会都没有。且那海汉战船航速极快,被咬上了就没法逃脱。战力如此悬殊,海汉何须特地动用数以千计的兵力,从福建赶来温州作战?”
宋青一想也是,当初温州官府出兵围剿乐清船帮,都没有出动这么多的兵力,这海汉人在浙江又无驻地,如果只是要对付乐清船帮,又何须这么劳师动众,来个七八条战船就足以完成这个任务了。但他想来想去,却没有琢磨出海汉为何要这么做。
“大哥,海汉人要对付乐清船帮,恐怕只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在此之外,还有更大的目标。”宋贤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推断。
宋青眨巴眨巴眼道:“难道他们要攻打温州不成?”
宋贤摇头道:“海汉人一向都与大明交好,不太可能做这种事。再说他们在福广两省基础极好,即便想要造反,那也应当是在南方,何须跑来浙江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起事?”
宋青一想也是有理:“就算他们能在温州攻下一些地方,只要没直接攻破温州城,也很难在本地获得多少补给,还是要依靠从福建运来。到时候只要福建官府稍稍卡一卡他们后路,这事就没法干下去了!”
宋贤虽然心存怀疑,但他所知的一切信息都是来自于兄长的口述,所有推论全来自脑补,加之他本身的眼界也有限,哪里想得到海汉人的目标根本不只是温州,而是要掌控住整个浙江海岸线的要害地段。当然了,就算高桥南把这个答案告诉他们,宋氏兄弟也未必能信,毕竟这样大的构想对于他们这些活动范围不过在乐清附近方圆百里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
两兄弟讨论了一番,还是搞不懂海汉人的目的究竟何在。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达成了一致看法,要想好好把命保住,眼下这个机会必须要利用好才行。只是这事只能由宋青一人去做,宋贤只能反复叮嘱兄长万事小心。
第二天高桥南将宋青单独提出来,向他传授后一天行动时要如何与乐清船帮的人接触,又如何引领他们进入到联军预设的包围圈。宋青知道事关自己生死,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将高桥南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中。下午钱天敦还专门抽出时间接见了宋青,并向他道明了己方的真实身份。
“果然是海汉人!”宋青听到这海汉统帅自行禀明身份,才终于印证了自己此前的猜测。不过钱天敦也并没有向他说明海汉此行的目的,只是勉励他好好完成任务,并让人取出一百两现银,当场奖励给他——当然了,这银子肯定还是得先放在海汉人这里,等明天的事情结束之后才能拿走。
一百两银子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却是给宋青吃了一颗定心丸,海汉高官都出来发了话表明了态度,他就不用担心战后会再次沦为阶下囚。不过以后这海盗行当,肯定是不能再干下去了。
翌日,高桥南让人将前几天俘获的两艘海盗船中较为完好的一艘收拾停当,船上的水手全换上了海汉民团的士兵,然后让宋青上了这艘船。宋青看到这满船的海汉兵扮的海盗,心中反而平静下来。若是一人前往,他还有些担心自己会被乐清船帮那边直接扣下来,不过有海汉人同行,他也就放心多了。
宋青就在甲板上看着这些海汉兵将裹着油布的步枪集中堆放在两侧船舷,末了还搬了两门小炮上船,左右船舷各安放了一门,上面用油布遮着。宋青也不敢凑过去细看,不过看这个架势,海汉人显然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当下也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不用紧张,到时候进了包围圈,我们这艘船就会加速脱离战场,并不会参与战斗。带这些武器上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看到宋青一脸紧张的表情,船长过来安慰他道:“这种小场面无需紧张,去年我们在福建打十八芝的时候,参战船只数以百计,还不一样打得海盗服服帖帖的。”
倒不是这船长多事,而是钱天敦等人特地叮嘱了要让他注意宋青的情绪,如果宋青在跟乐清船帮接触时表现得太紧张,那就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了。
宋青抱拳应道:“是是,多谢军爷提点。想那船帮匪徒也决计料不到会有此一出,到时候攻其不备,必定能马到成功。”
宋青所乘坐的船只驶出之后,海汉各部也开始整装待发,不过他们距离预设的战斗区域要较对手近得多,所以也会迟一些再从洞头岛出发。
话说乐清船帮这边,三个当家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了要做这笔买卖。十万两银子对于乐清船帮来说绝不是小数目,哪怕只是分到其中一部分,也基本要赶上他们一年的收成了。至于说事后跟朱山海这边如何商议分成,郑氏兄弟和南铁都不着急,朱山海若是好好说话,那么留几成给对方也算是有义气了,若朱山海一定要争个多少高低,那说不得就要来个黑吃黑一锅端了。
为了确保能够稳稳地吃下这笔买卖,乐清船帮这次也是倾巢而出,十几条船装了三四百人出海。双方之前约定了这日中午在乐清湾湾口的小乌山岛附近海面碰头,不过眼看时辰将至,说好带路的船还没出现,南铁便有些急了。
“这姓宋的说午时之前必到,怎地还没出现!”南铁用手搭在额头,一边眺望远处海面一边抱怨道:“若是误了时辰,老子定要他好看!”
“莫慌,既然是他们主动求到我们这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故,且再等等看。”郑平大安慰道。不过他说这话也没什么底气,要是朱山海认为乐清船帮这边狮子大开口,不愿合作而选择单干,那今天大概就不会等来对方的人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有前方船只发回信号,说是朱山海的人来了。南铁连忙跑到船头张望,果然看到一艘福船从南边驶来,桅杆上展着一面朱字旗,的确是朱山海的人无误。
“算朱山海这家伙识趣!完事了倒是可以分他一笔。”南铁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道,浑然已经忘了这事的发起者并不是乐清船帮,他们只是去跟着打下手出力的。
这艘船驶近之后,南铁等人已经能看清正是前两天来与自己商谈的宋青站在船头,这下就彻底放心了。南铁扯足嗓门喊道:“宋兄弟,这买卖可还做得?”
宋青大声应道:“做得,做得!便照之前商定的做,贵帮的船跟在小人这艘船后面便是,到了地方小人打出旗号,贵帮的船各自找地方隐蔽便是。”
南铁还待要细问几句,前方宋青的船已经开始调转方向往南去了。南铁暗骂了几句,还是赶紧下令让手下的船跟上去。双方之前只是商定了如何动手,但具体在何时何地动手,宋青却一直都没有给过比较明确的答复。乐清船帮这边自然明白这是对方防着自己黑吃黑,因此现在也就只能乖乖地跟着引路船前行。
从乐清湾出来往南四十里,便是温州瓯江的出海口。而海汉所选定的动手地点,便位于出海口以东二十里处。这里有一大一小两座岛屿南北并列,被称之为大门岛和小门岛,两岛之间有一条宽约一两里,长约十余里的航道,而靠南的大门岛海岸上有数处天然港湾,极易隐蔽。联军的作战计划便是将乐清船帮引入这里,然后派船将两头一堵,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宋青领着乐清船帮的船队一路南下,直到驶入了大门岛小门岛之间的狭窄航道,郑氏兄弟才觉得有些不对——这里穿过去便是瓯江入海口了,难不成要在瓯江口去堵目标?
郑氏兄弟正准备商议一下,忽然听得远处海上传来一声炮响,仔细分辨之下却是来自背后,待他们到船尾一看,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只见东边的海上突然涌出十几艘帆船,最小的都比自己这艘座船大了一倍有余,其中还有一座状如小山一般的大型帆船,正从后面朝自家船队追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突然杀出来的船队是什么来头,但显然不是什么善类,看这架势,己方的船队恐怕难有一拼之力,而且此地水域狭窄,小船近战也会十分吃亏,郑氏兄弟只能下令先向西冲,只要冲出这条航道,就可以选择向北或向南逃跑。到时候这对头虽然有不少船,却也未必能在海上截得住自家的船了。
南铁望向前方,见宋青那条船倒也是一股脑地往前疾冲,根本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南铁心道这宋青果然怕事,就是不知道这突然杀出来的船队是否跟他有关。这种规模的船队在温州本地从未出现过,南铁基本可以肯定这帮人绝对不是本地势力,也绝非水师的人马。
乐清船帮这些人正惊疑不定的时候,西边海面上也出现了点点帆影,一支船队自南向北驶出,正好堵在航道的西边出口。这下只要不是睁眼瞎,都能看出这一东一西两支船队是冲着谁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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