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飞吃完午饭,回到书房中处理公务,忽然看到桌上摆着昨天夜间由宁海卫送来的协查通报,想起今天一早派人去烟台山送信,似乎还没来向自己复命,当下便叫了人进来问道:“早上让贾六和章虎子去烟台山,这两人回来了吗?”
手下应道:“这两人还尚未回转,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冯飞闻言有些不快:“去烟台山送个信,也要偷懒摸鱼,这规矩还真是乱了!”
山东很多地区的卫所驻军都在前两年的登莱之乱中或多或少地失去了部分建制,军队指挥体系的残缺也让部分卫所的军纪逐渐趋于涣散,日常训练执勤松弛,士兵乃至部分级军官找机会溜号偷懒的情况屡见不鲜。冯飞认为自己派出去传令的两个亲兵迄今未归,大概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出城晃荡去了,否则奇山所城到烟台山来回才十多里地,怎么可能半天时间还没回来复命。冯飞决定等这两个家伙回来之后,要好好对其责骂一番才行,否则军中最基本的规矩都没了,今后还如何指挥得动这千户所所辖的人马。
但事情好像与冯飞的预计有些偏差,他处理完公务感觉腰上隐隐作疼,便到榻上躺下,还迷迷糊糊睡着了一阵。等醒来再问那两人的消息,居然还未回来,冯飞便觉得有些不对了,他这些亲兵并非不懂规矩的新人,即便是偷懒溜号出去找找乐子,照理也不会在外耽搁如此之久。冯飞当下便传人进来,下令派一队士兵去烟台山看看那边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冯飞这次的命令下得很明确,要求带队的军官去到烟台山之后落实早上派过去那两人的下落,确认情况后尽快回来复命。
这带队的军官名叫罗彪,目前的职位是百户,也是跟随冯飞多年的老部下了。他接着这样一个任务也觉得一些奇怪,奇山所城以北到烟台山之间并无人烟,原本居住在这一地区的百姓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些荒废的田地和废弃的民宅,要说冯飞的亲兵在这种地方逗留几个时辰,显然不合情理。至于偷偷溜回城中就更不可能了,奇山所城就两条呈十字的街道,只要回来了就肯定会有人见到他们。
依照罗彪的看法,这两个亲兵多半是去到烟台山之后,跟那个贪杯但又酒量奇差的郑老七一拍即合,在那边喝多了腿软回不来。本来这也只是小事,但在外耽搁太久被冯飞注意到了,性质就严重了,这次被带回来之后多半是要吃军棍了。
罗彪带着人一路风风火火赶到烟台山,然后就发现了两件令他震惊不已的事情,一是烟台山墩台和哨所的驻军全部失踪,而早上来这边送信的两人也不见踪影。但罗彪四下查看之后,并无任何打斗痕迹,营房中的个人物品和武器都好好地放着,主人却就此消失不见。
而第二件让罗彪震惊的事情,便是芝罘湾里停泊的庞大船队了。不止是他,在场每一个看到芝罘湾景象的人都惊呆了,罗彪瞬间便想到了冯飞派人来烟台山送信的原因,便是因为临近的卫所发现海上有一支身份不明的大型船队,才会向奇山所发来协查通报。罗彪甚至连问都不用问,基本就可以肯定这便是登州府众多卫所都在找的那支船队了,因为这种规模的船队,在整个胶东半岛海域大概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如此之多的帆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芝罘岛海岸上,罗彪估计这支船队至少搭载了上千人——当然实际数字还是其好几倍之多。在拿不准对方来头的情况下,罗彪也不敢带着眼下这点人马径直杀去芝罘岛,当即决定留下几人隐蔽在烟台山的林中继续监视,剩下的人则先撤回奇山所城,将情况汇报上去再说。
“你真的没看错?”冯飞听到罗彪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吓了一跳,特地追问进行确认。
“大人,那支船队此时便在芝罘湾里,绝无虚言!大人若是此刻立刻出城去烟台山,应当还能看到他们。”罗彪这回程几乎是一路小跑,面见冯飞的时候都还在喘大气。这个时间距离太阳落坡还有一会儿,动作快点能赶上在天黑前再去烟台山确认一次。
“可识得是哪里的船?”冯飞追问道。
罗彪想了想,摇头应道:“相隔太远,也看不太真切,但不像是倭寇的八幡船。”
“那郑老七呢?”
“郑老七……和他手下的人……都不在了!”
冯飞不解其意,继续问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全都消失无踪了!”罗彪解释道:“卑职带着人把烟台山上下都找完了,也没发现郑老七那队人的踪迹!”
冯飞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当下也有些犯嘀咕:“郑老七那帮人全都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和这船队有关系……罗彪,你在那墩台附近可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罗彪应道:“卑职查看了墩台和营房,并未发现血迹或打斗痕迹,物资和武器也都没有缺失……”
冯飞打断他道:“早上去那两人的武器可在?”
罗彪道:“这个……卑职倒是没有找到任何与贾六、章虎子二人相关之线索。不过卑职查看了营房灶膛,尚有些许余温,今早应该是做过一顿早饭。”
冯飞不禁皱了皱眉,如果没有找到这两人遗留的物品,那就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去到烟台山之后才失踪的,也难以确认他们的失踪跟烟台山哨所守军失踪究竟是不是一回事。而现在所知的线索,顶多只能证明当地驻军是今早之后才失踪的。
十几条好手好脚的汉子,自然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凭空消失,但如果要说有外敌入侵,又怎么可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冯飞自然想不到,这一前一后两拨人都是束手就擒,并没有进行过任何的抵抗,海汉军带俘虏撤走的时候又精心打扫过事发现场,自然不会给明军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对于明军来说,目前最大的嫌疑者仍然是芝罘湾里的神秘舰队。虽然按照罗彪的说法,这支舰队停靠的地点距离烟台山还隔着整整一个芝罘湾,但其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很难让人不把失踪的明军与其联系到一起。
冯飞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屋内悬挂的登州府地图前,开始对照地图整理相关的时间脉络。
按照协查通报上的说法,最早发现无名舰队的威海卫是在昨天早上,如果无名舰队按照当时的航向一路向西,以威海卫到芝罘湾的距离来看,很有可能无名舰队在昨天天黑之前就到了芝罘湾。只要烟台山守军的眼睛没有瞎掉,照理说当时就应该发现了这支无名舰队的存在。但是,烟台山哨所并没有发出示警的烟火信号,所以后续发生的事情,奇山所城这边也就完全无从得知了。
郑老七为什么没有发出警讯,冯飞其实大概能想到,毕竟这示警烽火可不是随便乱点的,要是事后发现并无险情,带兵的军官肯定要因为虚报军情而吃到惩罚。那威海卫还是第一个发现者,一路协查通报递到奇山所来,也并没有点燃烽火。郑老七没有点燃烟火,这并不代表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很可能只是按照正常的应对来走程序而已。
不管无名舰队的危险程度到没到点燃烽火的地步,郑老七职责所在,肯定是要去核实其身份的。而这才有可能是其失踪的真正原因。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冯飞也无法解释为何整个哨所的人都集体失踪了,因为郑老七即便要去芝罘岛验证对方身份,也不可能把哨所的人全部带出去。而对方直接摸上烟台山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地势关系,不管从海上还是陆上接近烟台山,都会被山上的人先行发现,完全有时间点燃烟火报警。
而且这也无法解释冯飞今早派去烟台山下达命令的两名亲兵去了哪里,假如这两人到了烟台山,肯定就应该发现芝罘湾里的无名舰队,要嘛赶回城报告,要嘛就地点燃烟火示警。但这两人也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样,目前停泊在芝罘岛的这支无名舰队的身份,还是必须要尽快想办法核实才行。不过奇山所城到芝罘岛有二十多里路,现在过去只怕走到一半就天黑了,要去也只能明天再去。这还是其次,那烟台山北瞰芝罘湾,南临奇山所城,却是个丢不得的咽喉要地,虽然罗彪留了人在那里,但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冯飞却不敢再大意了。
“罗彪,本官拨两百人给你,你即刻便带队返回烟台山驻扎,监视芝罘岛那支船队动向。一应所需,明日再遣人给你送过去。”冯飞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立刻便向罗彪布置了任务:“切记,若是有不可控之状况发生,便尽快点燃墩台烽火。”
罗彪应道:“卑职遵命!但那船队主人身份,要如何确认?”
冯飞道:“明日本官会率军前往芝罘岛,亲自处理此事。届时会派人通知你,你再带队在芝罘湾与本官会合。”
既然这支无名舰队已经不请自来,不管其出现是否与烟台山守军的失踪事件有直接关系,冯飞职责所在,都必须要弄清其身份和来意才行。至于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冯飞倒没有多想,只要不是倭寇,那应该就不存在大的问题。奇山所虽然编制不齐,但好歹也是正规明军,拉出去也镇得住普通的场合了。
翌日,冯飞点了两百士卒,全副武装,由北门出城往芝罘湾方向行去。行至海边,已经得到通知的罗彪也带了昨晚驻守烟台山的人马加入队伍。虽然也就四百来号人,但这已经是奇山所最近一年来出动兵力最多的一次野外行动了。
冯飞带着队伍沿芝罘湾缓缓向北行进,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芝罘岛与大陆之间相连的沙洲地段。这段沙洲南北长约五里,东西方向最窄处不过两里,若将芝罘岛的形状比作生长在胶东半岛的一朵灵芝草,那么这段沙洲便是灵芝的柄了,也是由大陆通往芝罘岛的唯一一条陆上通道。
当然了,海汉之所以看中芝罘岛,将这个地方选为了北上的第一落脚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看中了这个地方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只要修筑起一道足够坚固的防御线,掐住这狭窄的陆上通道,就算南边有几十万大军也休想打上芝罘岛去。
长达两里的堡垒式的防线肯定没办法在一两天中就建成,所以冯飞带着明军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地方的还没有类似城墙一般的防线,但却有不止一道的齐胸高的铁丝网,在东西方向上横贯整个沙洲,将通向芝罘岛的通道由此阻断。而铁丝网的后方,由装满沙土的麻袋堆砌起来的掩体,每间隔大约十丈就有一处。这些掩体与铁丝网、壕沟错落有致地结合在一起,在沙洲上形成了数道防线。
其间虽然留有一条大约三丈宽的通道,但却架设有好几层的鹿砦、拒马和活动铁丝网,再加上通道两边的沙袋掩体,想要通过这道大约有十丈纵深的封锁线也是困难重重。
这些人为设置的障碍物倒还是其次,最让冯飞感到惊讶的是,把守这道封锁线的武装人员对于明军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不安,而是不声不响地将火铳架在了掩体上,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冯飞和他的部下。这种毫不遮掩的敌意,让冯飞心中也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原本以为这支身份不明的船队有可能是来自南方的商队,但商队的武装护卫可不会大胆到这么直愣愣地用火铳瞄准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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