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杰本以为海汉派出一队骑兵进入大明控制区,只是象征性地做做骚扰,并不会真的采取军事手段来进行报复。而海汉军在古现镇和季家镇的表现,似乎都已经证明了这种推论的正确性,毕竟他们没在古现镇内大肆破坏劫掠,只是查抄了郑艾的商铺就罢手了。在季家镇时甚至都没有公开进入镇上活动,只在外围转了转了就离开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事的打算。
廖杰认为只要在沿海地带部署一定密度的侦骑监控其行动,就足以控制住局势,反正以不变应万变,海汉人应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但他万万想不到海汉骑兵离开季家镇之后居然突然改变动向,深入内陆一路摸到了辛店镇,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掉了刚刚设立还不足一年的新马场。
马场那边死了多少军士,损失了多少军马,其实并非廖杰当下所关注的重点,他更担心的是海汉人在这个行动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廖杰知道海汉人处事极为实际,所以他原本也并不太担心郑艾的行动失败之后会招来海汉的大肆报复,因为那样做不会带给海汉太大的实际好处,但从突袭马场这个动作来看,海汉人似乎并不打算善了此事。
刚刚从福山县送回来的消息,海汉陆海两军都正在陆续集结,甚至连福山铜矿都暂时停工了部分矿坑,因为所有的骡马都被军方临时征用去运输军用物资了。廖杰不会心大到认为海汉这种大张旗鼓的动作只是要做做样子,既然已经作出了厉兵秣马的姿态,接下来肯定是要有所行动了。
只是目前尚不能确定海汉人的目标究竟是何处,除了登州城之外,福山县以西的牟平、文登、荣成,以南的乳山、海阳等县也都有可能成为海汉武力打击的目标。而且真要说起来,这些地方的防御肯定远不及登州城牢靠,海汉人如果从实战角度考虑,当然应该会选择攻击难度更小的目标。而登州城对于两三百里之外的这些县城、卫所全都鞭长莫及,很难再抽出部队去分别派驻到这些地方协防。换句话说,除了登州城之外,其他这些市镇、县城的安危都只能各安天命,看海汉人的心情了。
廖杰并不认为海汉现在有足够的兵力去占领这么多的地方,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将机动能力比较强的骑兵先集结起来以备万一。郭兴宁被紧急召回,就是因为他带出去的部队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骑兵,廖杰需要让这支骑兵回到登州城候听候调遣,应付接下来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至于马场那边,既然损失已经不可挽回,那再继续纠结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廖杰索性便暂时将其放到一边了。
在登州明军的惴惴不安之中又度过了一天时间,传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是海汉人依然还没有从福山县发兵,而坏消息则是袭击马场的那支海汉骑兵已经携大量牲畜返回到福山县境内,想来应该便是从明军马场搜刮而来的收获了。
这样看起来,海汉人袭击马场似乎便是一次有预谋的军事行动了,偷袭成功劫掠财物之后迅速退回占领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次巧合。廖训虽然气得牙痒,但也庆幸自己没有让郭兴宁的部队继续追击下去,因为海汉人既然制定了作战计划,也必定有后招来应付明军追击,这追上去很可能就钻进了对方的圈套。
只是他实在也想不到,海汉此举纯属误打误撞,完全是哈鲁恭一人的临时决断,并非事前谋划,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全盘计划可言。当时郭兴宁要是率部继续追击,虽然不见得能给海汉骑兵营造成多大的战损,但至少可以制造出一点麻烦,哈鲁恭想要将马场所获的牲畜全部安然带回去就不太可能了。
登州城内外接连两三天的戒严之后,知府衙门也终于嗅到了味道,陈钟盛主动过问之下,才知道海汉人已经对军方的刺杀行动采取了报复手段,不但洗劫了一处明军马场,而且福山县当地驻扎的海汉军也已蠢蠢欲动,看样子不日便要有所动作了。
“廖大人,你当日是怎么对本官说的?”陈钟盛声色俱厉道:“你说海汉人在本地的兵力有限,不会出来攻城掠地,如今搞出这种状况,你要如何解释?”
当下形势被动,又被陈钟盛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问,廖杰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冷冷地应道:“海汉人在暗中动手脚,却并无大的动作,可见他们也不敢轻易造次,登州城应当无虞。”
“还不敢轻易造次,你的宝贝马场都被海汉人连锅端了!”陈钟盛听到这话更是火大,如果不是廖杰一意孤行搞什么刺杀行动,登州的太平局面也不至于会被突然打破。而登州军方筹建的这处马场,有一多半的银子都是从库银中调拨,被海汉人洗劫之后,这笔损失自然也是大半落在了登州府的头上,由不得陈钟盛不着急。
“偷袭马场,这正说明了海汉人心虚!”廖杰却抓住了一个极为清奇的角度来进行解释:“他们的实力并不足以攻打登州城,所以只能找一些比较偏远,又没有多少防御力量的目标下手。他们需要牲畜,所以才会对马场下手。虽说马场有所损失,但海汉人得手之后就立刻退兵了,说明他们也并没有制定针对登州城的作战计划。”
廖杰说得振振有词,如果不是陈钟盛知道目前的形势,恐怕真的会以为现在占据主动的一方是明军了。但他听了廖杰的这番解释之后,并没有觉得释怀,怒气反而是更大了:“廖大人若是再这样行事不顾后果,海汉人打到登州城来,也只是迟早的事了!”
廖杰并不太吃陈钟盛的这套,虽然按照规矩来说,地方上同级别的武官要听命于文官,但他自恃在山东都司有些背景,陈钟盛就算往上面告状,只要自己没捅出大漏子,屁股下面的官位也不会受什么影响。马场虽然空了,但他通过马场揣进口袋里的银子可是一锭都没少,再说这笔损失落在军方头上的只是小部分,对于他而言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了。
“陈大人,防务之事,本官自有决断,若是有需要陈大人协助的地方,本官也会尽早提出,所以就不劳陈大人操心了。”廖杰不想跟陈钟盛继续做口舌之争,索性便把话直接撂出来了。
“好你个自有决断!”陈钟盛也不愿与这武夫再继续争执下去,当下愤然起身道:“登州此间事务,本官自会上书朝廷和兵部予以说明。廖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廖杰目送陈钟盛离开,脸上的神情十分冰冷。他跟陈钟盛在许多理念上都存在分歧,说实话要勉强拼凑在一起共事并不舒服,但陈钟盛在登州执政期间未犯大错,廖杰想把他从知府的位子上挤走也不太容易。这一年多虽然面临海汉入侵的现状,但好在两国间并未爆发战争,勉强还是以比较畸形的方式共处了下来。
但这次的局面如果处理得不妥当,让海汉人真的撕破脸皮开战,那他这个武官的处境恐怕要比陈钟盛更为艰难。即便海汉人打不下登州城,转攻登州其他地方,也足以让本地生出大乱了。他虽然嘴硬不肯让步,但也知道如果陈钟盛真抓到自己把柄向朝廷上书告状,那登州陷入战火的责任的确很可能会被归结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廖杰也暗自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听信了郑艾的劝说,放任他去搞什么刺杀行动。如今郑艾生死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了海汉人手中,而海汉人近日所作出的这些动作,又有多少是因为郑艾的行动而引发的后果,这些问题都让廖杰感到心烦意乱。他不担心海汉人攻打登州城,但如果对方继续以偷袭马场的形式,在登州境内四下出击,他却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与反制措施,只能缩在登州城里等对方自行退兵。
这种处境显然不是廖杰所愿意看到的,但他现在除了派出更多的侦骑去监视海汉军的动向之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处理当下的局面了。
廖杰在登州城中为了应对策略而苦恼的时候,海汉军已经在进行出征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了。当然了,他们出征的目的地并非登州城,而是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的辽东半岛。至于廖杰和陈钟盛所担心的问题,其实海汉军方并没有在本地生事的打算,因为登州一乱,海汉在本地的商贸、移民、采矿事务统统都得停摆。
虽说以武力掠夺财富和人口也是一种办法,但海汉并不打算在山东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要开始战争很容易,但要结束战争并消除负面影响,那就比较困难了。只要能让登州明军在近段时间风声鹤唳,不敢妄动,那么这番震慑便算是起到应有的效果了。至于像哈鲁恭打包回来的明军马场这样的意外收获,终究是可遇而不可求,登州目前似乎也找不出第二处这样几乎不设防的马场了。
此次出征辽东的部队仍是以海军为主体,但参与行动的陆军兵力大概是今年历次对辽东半岛执行打击任务中最多的一次。钱天敦麾下的特战营几乎是倾巢而出,并且他本人也将作为指挥官亲自出征。这也是特战营在从浙江北上之后,首次全体出动执行作战任务。在芝罘岛驻扎期间,他们多数时候所执行的任务仅仅只是对周边地区进行监视和侦察,而非真刀真枪的实兵对抗。虽然期间也参与了几次在辽东半岛上实施的军事任务,但都只是抽调了部分队伍参加,并没有像这次一样出动整个营。
而海军为此也早早就调集了一批运兵船,甚至还在本月特地从南方调了几艘运兵船过来,以满足作战所需。不过之所以要调集如此之多的运兵船,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运载特战营的士兵,同时还有骑兵和炮兵的人马、装备也要一同出征。不过骑兵营不会像特战营一样全员出击,哈鲁恭必须要留下一部分骑兵,在本地继续担当起占领区外围的警戒任务。
至于炮兵,主要是以轻型野战炮为主,数量倒是不多,仅仅一个炮兵连,十多门炮而已。海汉此次出征辽东半岛并不打算进行持久战或者攻坚战,因此也就没有过多配备重火力武器。炮兵部队也只有在攻击少数离海岸线较近且地形合适的据点目标时,才会登陆作战,总体来说给他们发挥的机会可能并不会太多。
而为这些陆军部队担任运输和掩护任务的,则是北方舰队的主力阵容,包括一艘“威严级”旗舰在内的十二艘作战舰船,以及十余艘综合补给船。留守本地的海军主要以吨位较小的“探索级”战船为主,虽然数量不多,但应付登州境内有名无实的明军水师却已经足够了。此外还有一个营的陆军留守在福山县境内,以确保在主力出征期间,占领区不会被明军给闯了空门。
率领这支北伐军的高级将领有王汤姆、钱天敦和哈鲁恭,而摩根和陈一鑫则是留守山东,负责后方的安全。舰队从芝罘岛东南的海港中驶出之后,特地围着芝罘岛绕了一个圈,沿着海岸线往西航行了一段路程,以便能让陆上暗中观察的探子们确认这支舰队是冲着登州城的方向去了。这也是王汤姆制定的行动策略,借着舰队出行的势头,再次给登州城施加一些压力,打消当地明军妄动的念头。
这支舰队零零总总超过四十艘船,规模可谓相当惊人,潜伏在福山县境内的探子发现之后,连忙飞也似的将消息传往了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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