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天敦此时并没有在纪家堡坐镇,不过这边的指挥部也有电台,高桥南可以随时联系上他。在请示过钱天敦之后,高桥南回到战地医院,这边也正好参观完出来。商人们的脸色都很凝重,显然刚才在战地医院里看到的场景给他们的冲击感着实不小。
海汉军中的伤员几乎都是来自于作战部队,而伤情状况一般都是刀箭造成的外伤居多,也有坠马或被钝器击打之类的骨折伤势。目前战地医院里的伤号大约有三十多号人,一部分人只是轻伤,休养数日就可以重返部队继续作战,另有一部分是不宜长途移动,只能就地养伤的重伤号,比如某些因为外伤而不得不截去部分肢体的伤兵,就只有暂时在这里养到伤口长好一些才能乘坐马车或海船离开前线。
而能否转移到安定的后方去治疗伤势,主要还是通过军医的判断。军中主管医疗卫生事务的摩根一般三天左右会过来纪家堡巡视一次,对这边的伤情进行了解,偶尔有些比较重要的外科手术,也会特地通知他过来参加。有摩根在这边坐镇,海汉伤兵的治疗情况倒是有了一定的保障。只是对于未曾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参观者们来说,战地医院里的一些场景已经让他们有些无法直视了。
高桥南问道:“各位脸色都不太好看,可是在医院里正好看到做手术了?”
刘尚上前应道:“将军所料不差,适才我等在里边参观的时候,正好送来两名伤兵,皆为弓箭所伤,一人肩部被射穿,一人腹部中箭。那军医便在我等面前展开急救,场面着实血腥了一些。各位老板平时养尊处优,没见过这等景象,不免就有些不适。”
高桥南心道取箭算是比较简单的外科手术了,这些南方商人没见过市面,只看了个小手术,一个个就被吓得脸煞白。这还只是零星冲突,真正大规模战斗爆发的时候,从前线送下来的可不止这点伤号。不过这样也好,先吓一吓他们,免得带他们去到战场上了不听指挥。
“各位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就上路。今天带各位到北边转转,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敌军的小股马队。”高桥南说完之后,抬手向众人敬了个军礼,便召集部队去了。
“刘大人……这……高桥将军真打算带我等去北边金人的地盘?”在初步接触到战场边缘的环境之后,已经有人在心里隐隐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不敢直接对高桥南提出这种问题,转而向刘尚求救。
刘尚心说都走到这里了,军方也安排好了行程,护卫的部队已经到位,你们这些人该签的文书也都签了,现在想再退缩,岂不是要打军方和沙喜的脸。谁要在这种关键时刻缩卵了,回头别说在辽东投资,怕是在浙江的产业都要大受影响,今后也别想再跟海汉做什么买卖了。
刘尚赶紧开口劝道:“各位,你们刚才所见,那是在战场之上浴血厮杀的将士,他们的使命就是杀敌。但各位是我们请来的贵宾,只要听从军方安排,各位的人身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无需担心。”
何礼是早就铁了心要上战场看看的,刚才看到军医做外科手术的场面虽然也有些不适,但他倒是不怎么害怕,当下也帮刘尚劝道:“刘大人说得有理,如果我们不亲自去看看,又如何能确定辽东今后能够保持安定,又如何能放心投钱在这边?”
提到钱字,对商人们的刺激作用就很大了,就连刚才对刘尚提出问题的那位,一想到今后的赚钱机会,当下也咬牙应承下来。
高桥南很快就集合好了部队,然后让商人们重新回到马车上,由海汉军护卫着出了纪家堡的北门。
金州地峡以北区域也是一大片以平原为主的地形,直到十几里之外,才开始有了一些山地。而金州城座落的位置,与地峡防线之间的直线距离还不到二十里,在战争中这个距离算是相当接近了,骑兵不消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海汉主动将战线往北推进之后,曾一度威胁到金州城的安全,只是考虑到目前攻打金州城的实际意义不大,而且地峡防线改建工程尚在进行之中,军方就没有冒进,而是尽力将敌军压制在金州城一线。当然这种压制只是相对而言,并不能完全阻止后金军的活动,所以在金州城与金州地峡防线之间的这片区域内,便成了两军零星交锋的主要战场。
目前海汉在地峡防线及其以北部署的兵力约莫有三千余人,而后金军在金州城内外屯兵的数量更是高达万人。两军间的驻防点最接近处只有几里之遥,百十来人规模的战斗,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发生,对于这里的驻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们今天所要执行的任务比较特殊,是在高桥南的亲自指挥之下,护送一支南方商人组成的队伍考察这边的战场。这种差事对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新鲜感十足的第一次。
何礼等人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倒也能将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地收入到眼中。与车队同行的是钱天敦特地调过来的警卫排,外围还有一个加强连编制的步兵部队担任护卫主力,在距离更远的地方还有零星的几十骑海汉骑兵负责随行警戒。此外在他们目力所不及的地方,海汉军方甚至对整个地区的兵力部署都重新进行了细微的调整,以便让这支队伍在行进期间能在其周边随时保有足够多的战斗部队。要是万一在途中遇到敌军出击,也能由战斗部队及时进行狙击,掩护车队后撤到安全地带。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慎重,即便是钱天敦、摩根等将领亲临一线,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护卫等级了。先前那些吓唬商人们的手段固然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但军方将领们也不会忽视原本的安保措施,毕竟他们需要通过这些商人向南方富庶之地的观望者们证明,海汉在辽东的控制区牢不可破,值得投资。只有资本注入之后,才能更快地带动本地的经济发展和人口增长,从而减轻军方在辽东的防御压力。
由于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一些地段的控制权甚至是犬牙交错,海汉的这种兵力调动并不能完全瞒过对手的眼睛,很快就有游弋在外的后金骑兵发现了这支被重重保护的车队。而对方的第一反应,自然便是认为这应该是海汉大人物正在巡视战场的迹象。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海汉故弄玄虚,设下了一个诱敌陷阱等着后金主动来攻。
这个消息被迅速传递到了后金军在金州城外的一处据点,驻守此处的两名牛录额真认为不管真假,这种机会都不不容错过,当下一边派人入城去通知阿济格,一边立刻点齐兵马出击,打算要在平原上将这支车队截杀下来。
何礼等人并不知道他们刚出纪家堡没多久就已经被敌军列为了攻击目标,还在马车里饶有兴致地听着刘尚对这片地区的介绍。刘尚本就巧舌如簧,军方又专门为他的这个差事提供了许多详细的资料,因此在说明这片地区的历史归属,两军交战状况之类的信息时,他就完全摆出了军事专家的姿态侃侃而谈,架势颇能唬得住外行了。
就连何礼这种算是见过一些大世面的人也不免心中暗自嘀咕,这位刘大人自称文官,怎地对战场这些情况如此熟悉,难不成他自称的身份有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官,而是军中文书一类的官职?
刘尚可不知道这些商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他只是想尽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让这些商人意识到这里环境的复杂性。如果他能有自行选择文武官职的权力,那他应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文官路线,毕竟前面活这三十多年都没怎么练过把式,虽然有杀人胆,但要论杀人的本事,比起在前线接触到的这些职业军人可就差得太远了,就算进到军中也很难混出头。
正当他打算说一说前几天在这附近爆发的一场小规模战斗时,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了几声短促的号声,不由得脸上神色一变,因为这号声分明是骑兵发现敌军来袭时给出的信号。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车队便接到了前方高桥南发来的指令,要求他们立刻停止前进,原地戒备准备接战。
马车突然一停下,车上的人自然便察觉到了,再看车窗外的随行护卫部队已经开始紧张地排起了作战的排枪阵型,顿时都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刘大人,可是敌袭?”有着急的人立刻便向刘尚发问道。
刘尚点点头道:“应该是有敌军出现在附近区域,而且有相当数量的骑兵,所以我们才会先停下来戒备。各位稍安勿躁,不妨看看车窗外,说不定过会就能有幸看到我军作战的场景了。”
护卫这支车队的武装部队中步兵占了九成以上的比例,因此高桥南并没有安排车队立刻后撤,因为这样很容易造成车队与随行部队脱节,给敌军留下可趁之机。高桥南的应对方案是原地建立临时防线,直接正面对抗来袭之敌。
他之所以敢冒这样的风险,是因为先前的示警号声中便已经传达了敌军兵力相关的信息,左右不过两三百骑而已。高桥南相信凭借手头的部队,足以吃掉这支冒进的敌军,只要部署好阵形等着对方撞上来就行了。
但马车上的这些商人可不知道高桥南的打算,对他们来说,出现敌袭最好的应对自然就是撤退,跑得离战场越远越好,这停下来等着敌军来攻似乎实在有点殊为不智。想当初关宁军如此厉害,野外作战也依然不是后金军的对手,这海汉将军的应对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不多时便见远处尘埃溅起,而此时空气中连半点风都没有,显然尘埃起处应该便是来袭的敌军了。而如此之大的声势,显然不会是步兵部队能够制造出来的场景。马车上的众人顿时都觉得心头一颤,传中说的后金铁骑即将出现,海汉军要是拦不住他们,自己这帮人只怕全都要命丧当场了。甚至有人已经在心中开始后悔,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参与这趟行程,要是死在这里,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享受不到了。
而负责指挥这支队伍的高桥南此时已经翻身下马,让随从取了他的专属步枪来,以标准的单腿跪地射击姿势开始向尘埃大作的方向瞄准。
远处已经开始传来马蹄声,很快连脚下的地面也发出了微微震动,但高桥南的身子和双手依然十分稳定,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当第一骑后金兵出现在高桥南的准星中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高桥南开枪的时候,后金骑兵已经冲锋到了距离何礼等人马车不足一里的地方,但这个距离仅仅只是海汉步兵火力范围的边缘而已,真正的打击从几秒钟之后才开始。
当步枪的射击声如炮仗爆炸一般连续响起的时候,马车上众人的心跳速度都在瞬间又提升了不少,他们一脸煞白地看着海汉军正在不远处列队向百丈外冲过来的敌军骑兵射击,心中都不免担忧这种战术是否能够拦得住疾速冲过来的敌军。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万一稍后被俘,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的担忧的确是有点多虑了,那些来势汹汹的后金骑兵冲入百丈距离之后,便如同拍碎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只看见人仰马翻,却没有一人一骑冲到海汉军阵面前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很难想象就这么两百多号人要如何才能拦得住一支正在冲锋中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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