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汉整合本地金融行业的策略并没有多么新奇,不过是分化对手阵营,加上威逼利诱的手段这种老套路而已,换到其他行业的大环境中就未必有这么好的效果。但因为海汉在金融这个领域的实力着实强大,大到足以让本地的钱庄老板们生不出正面对抗的心思来,加上有蔡金梅这么一号先声夺人的存在,以及何廷贵这个内应的及时帮衬,才会使得这帮人噤若寒蝉,只能把不满和疑虑都憋在心里,不敢当着蔡金梅的面表现出来。
何廷贵已经明目张胆地站到了海汉阵营一边,屁颠屁颠地跟着蔡金梅签合作协议去了。剩下屋里这帮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都望向了本地的行业魁首,信隆号钱庄的老板金明发,等着他给大伙儿拿个主意。
金明发心里也苦啊,要是早知道何廷贵这家伙已经悄悄投靠了海汉,他先前何必要站出来充当反面典型。刚才想着要为本地同行争取一点有利条件,同时坐实自己行业老大的形象,才会出面跟海汉人讨价还价。但这种脆弱的攻守同盟一旦出现叛变者,就会是无法挽救的状况。何廷贵这么演了一处,把他自己是给摘出去了,但可把金明发给坑惨了,他不用问就知道,自己在蔡金梅心目中的形象肯定是负面到了极点。
个人形象事小,但如果影响到了信隆号今后的经营前景,这种可能性就让金明发很是紧张了。他想要争取的是更好的更稳妥的合作条件,而不是一个被海汉人视作与其作对的局面。他也自知斤两不够与海汉银行打对台,要是真被人家视为绊脚石,那信隆号接下来只能自求多福了。
金明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自己能够联系到的靠山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发现大概都不是太管用。海汉在浙江的老大跟宁波知府曲余同有姻亲关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而金明发在官府里能够借助到的力量还没到曲余同这个层级,动用这种关系反而可能会让问题更加严重。
金明发叹口气道:“各位,如今这局面……怕是控制不住了,我看要不就依了海汉人的意思,照着他们说的办吧!”
金明发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顺着海汉人的意思做,至少还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这段缓冲期间还能想想办法寻找其他解决问题的途径。但如果继续忤逆海汉,接下来对方的出招可就不是自己能接得住的了,分分钟就会死得硬邦邦。
众人见金明发都如此丧气,就算还有什么异议,也知道自己很难再找到同伴一起对抗海汉的计划。当下金明发便唤了门外的侍者进来,让其去通知蔡金梅,自己已经想通了,今后本地钱庄便以海汉银行马首是瞻。
蔡金梅和石迪文此时便在另外一进院落中喝茶,对于本地钱庄经营者们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反应,蔡金梅早就判断得非常明确,这些视财如命的钱庄老板肯定舍不得将经营主导权交给海汉来把控,但为了能够让自己的钱庄存活下去,他们最终一定还是会选择妥协。
“如果有人还是硬着脖子不肯就范,那干脆我就派人去把他脑袋砍下来好了。有时候杀鸡儆猴的手段还是要用一用的,比说一万句好话更管用。”石迪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劝说蔡金梅不用固执己见采用相对温和的方式去迫使这些钱庄老板就范。
蔡金梅虽然是个女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很自信也很有主见的人,若非如此,施耐德也不会把她扶持到现在的高位上掌管海汉的金融事务。对于石迪文的劝说,蔡金梅依然是坚持己见:“海汉财政部做事如果也是要用到打打杀杀的手段,那跟安全部和国防部还有什么差别?我觉得不妥,石将军不用再劝了。如果连宁波府这些钱庄老板都拿不下来,那还谈什么整合行业标准。就算他们不肯就范,我也有办法收拾他们,不需要动刀动枪。”
石迪文耸耸肩道:“好吧,你才是这行的专家,那我当然是听你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就请直接告诉我。”
两人闲聊了片刻,便有人来报告,说那帮钱庄老板已经服了软,都表示愿意跟海汉银行签合作协议了。蔡金梅得意地朝石迪文挤了挤眼睛,石迪文也颇为大度地拱了拱手表示佩服。武力手段毕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既然能够凭借蔡金梅的方法制服这些人,那石迪文也不是嗜杀之人,何况这些钱庄老板每个人手中都掌握着大量公众钱财,真出事了必然会让宁波市面发生混乱,这并不是海汉期望看到的景象。
大明的社会秩序稳定,对海汉来说也就意味着销售市场与原材料供应地的稳定,而金融市场的稳定更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必要条件之一。蔡金梅先前对钱庄老板们所说的话,其实还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面,而这帮人自己心虚之下,也没有心情去慢慢考量以海汉人的立场是不是真的能采取一些比较激进的措施来统一行业经营标准。
蔡金梅只来了宁波半天时间,就搞定了本地的金融业,这速度甚至比石迪文前几天与运输业经营者会谈花费的时间更短。虽说两个行业的状况存在着一些具体差异,但石迪文还是对蔡金梅的专业能力和判断准确表示了叹服。他不得不承认蔡金梅作为海汉官场上为数不多的女性高官,的确在其专业方面是有过人之处。
不过签署合作协议的过程也并不简单,由于金融行业的特殊性质,这份合作协议对于细节方面的规定非常详细,以至于整个协议的文本内容多达上万字。而本来就对这种合作形式心存疑虑的钱庄老板们自然不会随便就签上自己的名字,等慢慢把这份协议解读完,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在海汉银行与本地钱庄统一了经营标准之后,除了今后大明官银与海汉纸币的通存通兑业务之外,这些钱庄还会逐步向海汉银行看齐,开办各种各样的金融业务。蔡金梅本来有意要在大明推广有价证券和期货之类的高端业务,但施耐德认为大明的金融市场远远没有达到成熟规范的程度,冒然推广这些业务将会有一定的经营风险,还是没有应允蔡金梅的提议。
但总的说来,海汉银行在宁波的这次操作可算是相当成功了,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让这些钱庄全部低了头。等这边的结果报回三亚,蔡金梅少不得是要被记上一功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作为海汉内应立功的何廷贵,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嘉奖。他所经营的和兴号钱庄自会谈第二天起,便已经在店铺中挂上了“海汉银行指定合作钱庄”的招牌,并且开始向所有持有海汉纸币或支票的客户提供通存通兑业务。要论起步,他这一步起码比本地的同行快了一两个月,至于这段领先时间能够为他争取到多大的经营优势,那就是看个人的本事了。
海汉在宁波府内大张旗鼓地会晤各个行业的头面人物,这种事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再加上与会者有意无意地向外界泄漏消息,终于是将两国即将建交的事情捅到了台面上。海汉在己方布局已经差不多到位的情况下,当然并不介意这件事提前一段时间公诸于众。
大明与海汉即将建交并且在沿海州府开放通商的消息放出来,受到冲击最大的便是商人和生产各种出口海汉商品的作坊了。宁波府有头有脸的大商人们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并且跟海汉达成了某些协议,但普通的小商人可就没那么灵敏的消息渠道了,等到这个消息在市面上出现的时候,新的行业话语权都已经被少数几家大户给掌握住了,甚至是直接被海汉捏在了手中。而这些经营规模较小的商户,基本就只能随市场大流了,甚至连商品的定价权都不在他们自己手里了。
比如舟山港至浙江各个州府的航运费用,便已经开始从早先不同船行的报价不一,开始向如今正在推广的标准化转变。对于干散货、装箱货、客运载人,都开始按照海汉制定的价格标准执行。而那些依然我行我素的小船东赫然发现,本地的几家经营规模较大的船行和车马行仿佛是约定好了一样,全部按照统一的价格标准发送货物,而不在这个体系之内的运输商,其水陆转运的费用就要明显高出一截。想要把运输费用降下来,就只能先加入由海汉牵头的宁波运输业行会。
海汉对于行会的管理自然不会完全延续封建行会的那套糟粕,而是加入了大量的企事业单位管理手段,将行会当作了正儿八经的产业来经营,并会定期进行考核评审,将那些不合格的经营者剔除出去。而海汉制定的行业标准,也是通过类似这样的行会,推广到业内的各个商户。
这样的形式虽然看上去有些老套,但在加入了海汉带来的新鲜理念之后,行会所能起到的作用就很显著了。而对于未加入行会的对象,行会的胁迫作用也非常有效,特别是像金融行业这种性质,只要有了和兴号一家表态要跟着海汉干,一点被破就等于全线告破,其他所有钱庄也都只能跟进,否则就等着被和兴号踩到脚下了。
虽然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宁波府衙对于传闻却没有作出任何表态,既不澄清,也不追究传闻来源。很多人将府衙的这种态度视为了默认,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确认了两国建交在即,意识到其中商机的也大有人在。前些日子原本还被大商家小心提防甚至是抵触的行业经营标准,在消息传开之后却迅速成为了争相效仿的目标。
一些经营规模相对小一点的商家看得非常清楚,要在市场上与那些把控话语权甚至定价权的大商家竞争与海汉贸易的机会,他们很难取得任何优势。但如果能够紧跟海汉的脚步,或许这次的两国建交就是他们挤进这个贸易圈的一个契机。
对于这种状况,海汉方面自然是很鼓励的,大明商人们竞争激烈,海汉才能有更多的选择权和更低的经营成本。而且在贸易圈的成员范围扩大之后,海汉也能从中筛选出更多适合扶持的对象,将其培养为海汉在大明的各级利益代言人。
“根据商务部的统计,七月抵达舟山定海港的商船比上月增加了六十三艘,同比去年增加了一百四十艘。七月舟山口岸进口贸易额四十二万七千余元,出口贸易额七十一万四千余元,贸易顺差相比去年同期增加了百分之五十二……”
石迪文听取秘书念报告的同时,一只手也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对于这些数据其实并不敏感,所以需要一边听一边写来加深自己的记忆。舟山港的经营状况在最近这一年里有了明显的提升,一部分原因是石迪文在岗位上发挥渐入佳境,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海汉加大了在浙江的物资采购和商品出售规模,让贸易量有了显著的升高。而最近又加上了两国建交通商这个大大的利好消息助推,是以纸面数据看起来相当喜人。
但石迪文也并未被这些纸面上的漂亮数字冲昏头脑,他作为一个务实的地方官,很清楚浙江这边的贸易量虽然不小,但仍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存在。定海和石浦两处港口至今都还没有完成全部的港口工程建设,而海汉在浙江的自我造血能力也依然是一个明显的缺陷,除了造船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制造业,这也是石迪文一直在着力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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