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但莫斯科街头的枪声还是没有停息,就这么有一声没一声的,叫人揪心。由于莫斯科周边的驻军拒绝服从入城的命令,亚佐夫元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调集了二十来辆坦克,三十多辆装甲车。这股力量放在局部战场上也许不容轻视,但是放在莫斯科这么大的一座城市,跟往池塘里滴一滴酱油差不多。这支倒霉的装甲部队撞开路障,小心翼翼的避开人墙,朝着议会大厦蹒跚前进。乘坐在坦克和装甲车上的苏联士兵神情迷茫,目光游移不定,一个个心绪不宁。
亚佐夫元帅调入城的部队并不止这么一支,有好几支呢,其中还包括了一个空降团。然而其他部队都让叶利钦威胁利诱,三两下就给打发回去了,那个空降团干脆就跟叶利钦的支持者一起保卫议会大厦,搞到底就剩下他们这一支还在一步步的朝议会大厦挪去。
一列无轨电车横在前面,把路给封死了,绕都绕不过去。前锋连连长马上向团长报告:“路被电车封死了,是不是开炮将电车轰开?”
团长说:“不能开炮,想办法将路障挪开,或者绕过去!”
一些士兵跳下车,试图将电车推开,却哪里推得动。对付这玩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开炮将它轰个稀巴烂,但是亚佐夫元帅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城里开炮的,因此他们的坦克一发炮弹都没有装,只装了些机枪子弹,能顶什么用?看得出团长也并不乐意执行这道命令,看到此路不通,反而松了一口气,说:“算了,过不去,我们先退回去吧。”
整支部队马上后部改前锋,哗啦啦的往后退,动作可比来时快多了。
马上有人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叶利钦,叶利钦也松了一口气。他口口声声说已经接管了俄罗斯的武装力量,其实他根本就指挥不动军队,使出吃奶的力量,用尽各种手段,许出无数好处,也只是让莫斯科周边的多数师团勉强答应不会进城向议会大夏发动进攻而已,看到几十辆装甲战车缓缓朝自己逼近,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他抹了一把汗,笑着对亲信说:“看来军队还是明辨是非的,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没有站在野心家那一边……”
温格连连冷笑。二十多个小时了,苏联红军这支令人生畏的力量在政变中的表现软弱得一塌糊涂,这实在是令他大跌眼镜。哼,看来苏联军队也不是铁板一块啊,就连国防部长的命令也不肯服从了。叶利钦的运气真不错,居然让他不费一枪一弹就取得了一场胜利,唉,没有看到莫斯科街头死尸枕藉,这场政变真
的称不上是完美的政变啊。他打起精神来,建议叶利钦趁热打铁,加大力度拉拢军队,给已经被他们打得摇摇晃晃的紧急状态委员会最后一击。
叶利钦当然同意。于是,深夜的莫斯科城市上空又响起了这个大嘴巴那令紧急状态委员会抓狂的声音。
在叶利钦开始广播的时候,熟睡了好几个小时的博罗西洛夫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坐起来,脱掉病号服,拿起摆在床头的军装慢慢穿上。他伤得不轻,稍一活动,全身就钻心的痛,冷汗直冒,但是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穿好军装之后,他甚至还支撑着下床,走到镜子前照了照,一丝不苟的把皱褶处拉平。
镜子中,年仅四十多岁的中将面色苍白,面部轮廓如同花岗岩雕琢而成的,那样的冷,那样的强硬,目光更冷厉似冰刀,眸中有烈焰在燃烧,任谁站在他的面前都有一种正面对着一座万仞高峰的感觉,第一个念头就是往后退几步!定定的看着镜中人,连他都觉得自己很陌生了。
门开了,后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双白皙的手从后面伸来,灵活的帮他整理衣服,是乌兰诺娃。格里希诺在门口,迈出的步子迟迟没有落下,似乎这一步有千钧之重。
博罗西洛夫没有说话,他在等这位好友自己作出决定。不管格里希诺中将最终作出的决定是什么,他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沉默半晌,格里希诺中将沉重的问:“伊凡,你真的决定了?”
博罗西洛夫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我也希望能做一名纯粹的军人,一辈子都不要沾上这些肮脏的东西,但是现在,整个国家都乱成一团,随时可能大难临头,总得有人站出来收拾这个残局的。”
格里希诺中将叹息:“你总是那样的果断和坚定,在这方面,我远不如你……如果你出生在古代,肯定是第二位伊凡雷帝,这恐怕就是我们都叫你伊凡的原因吧。”
博罗西洛夫说:“因为你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位美丽的妻子,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害怕失去他们,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老朋友,别太为难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不管成败,我们都还是好朋友。”
格里希诺中将喉结耸动了两下,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选择的是一条单行线,一旦开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摇了摇头,“请原谅,我不能陪你去第45空降师的驻地。”
博罗西洛夫反应平淡:“我理解。”
博罗西洛夫低声说:“谢谢!”
格里希诺中将说:“不用谢,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我会帮你联系弗拉基米尔少将、阿列克谢夫少将、格里奇科夫上校他们,让他们策应你,至于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证……伊凡,祝你好运。”
博罗西洛夫说:“还是祝苏联好运吧。”
格里希诺中将不再说话,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博罗西洛夫扶正军帽,对乌兰诺娃说:“上尉,看来得麻烦你开车送我去找你的老部队了。”
乌兰诺娃敬了个军礼,说:“乐意为您效劳,将军。”有些吃力的扶着博罗西洛夫下楼,来到车库,把博罗西洛夫扶上副驾驶的座位,然后关上车门,发动车子慢慢的开了出去。不得不说,女上尉的驾驶技术非常出色,这么复杂的路况,把车开得飞快的同时还能让车身保持平稳,不佩服她都不行了。
但是博罗西洛夫没有心情留意这些。他闭上眼睛,仔细推敲着每一个步骤。政治上的东西可比战场要复杂得多,一个小小的破绽就有可能让你全盘皆输,他输不起,只能慎重再慎重。在他的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得到戈尔巴乔夫的授权,在得到戈尔巴乔夫的同意之后他就可以放心的将那些叛国者一个个揪出来用军刺划开他们的胸腔,看看他们的心肝是不是黑的!而想要得到戈尔巴乔夫的授权,必须先把他救出来,从莫斯科到雅尔塔,何其遥远,当然,这难不住空降兵,但是如果没有国土防空军点头,他派出去的运输机估计只能被国土防空军当靶子打,就算把整个空降师拼光,也不见得能有一朵伞花能在雅尔塔上空绽开。红场事件对国土防空军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一个德国小屁孩驾驶一架没有任何武装的飞机从柏林一直飞到莫斯科,大摇大摆的在红场降落,国土防空军数万枚空空导弹,几千架先进战机,还有严密的雷达网,居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一事件让国土防空军成了全世界的笑柄,一百多位相关的军官和将领丢了官。从此之后,国土防空军就算是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哪怕一片羽毛,在没有得到他们同意之前强行起飞也会让他们给揍下来,何况是满载空降兵的运输机?
这一难题,格里希诺中将帮他摆平了。有格里希诺中将在国土防空军总参谋部里打掩护,他完全可以放心的派出一架运输机,给亚纳耶夫他们来一次绝对出人意料的千里奔袭,用ak-74自动步枪劝说那些软禁总书记的叛徒改邪归正,最难的一环,总算是被解开了。不过,如果
他不能获得第45空降师的支持,一切都是白搭。
他能说服第45空降师追随他,去消灭那些叛国者吗?
中将心里也没底,毕竟现在他什么都没有,能凭借的,只有一点威信,能不能镇住那帮骄兵悍将,真的不好说。没有办法,心里没底也得去试试,知难而退不是苏联军人的思维方式!
“将军……”
乌兰诺娃轻声呼唤,打断了博罗西洛夫的思绪。他睁开眼睛,外面还是漆黑的一片,公路就像一条冻僵了的蟒蛇,在星光下向远方延伸,公路两边的建筑物已经很稀疏,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走出了莫斯科城。他满意的说:“上尉,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等找到了你的老部队,我一定要让你们师长授予你勋章。”
乌兰诺娃脸一红,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将军,我想问你个问题,行不行?当然,是个私人问题,很私人的。”
博罗西洛夫说:“有什么只管问,一路上聊聊天解解闷也不错。”
乌兰诺娃转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从一个十字路口拐了过去。她小心的问:“听说你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
博罗西洛夫一怔:“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乌兰诺娃说:“好奇啊!像你这么英俊威武,而且有着史诗般的传奇经历的将军,仰慕你的女孩子能从莫斯科一直排到基辅,你怎么可能直到现在还是单身?”
博罗西洛夫又闭上了眼睛:“上尉,你错了,我并不是单身。”
乌兰诺娃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
博罗西洛夫古怪的笑:“猜猜我的新娘是谁?”
乌兰诺娃无精打采的说:“我不知道,将军的新娘想必一定是那种比天鹅湖里的仙女还要美丽的名媛淑女吧。”
博罗西洛夫摇头:“不,她一点也不美丽,相反还非常丑陋,面目狰狞,嗜血成性。”
乌兰诺娃惊呼一声:“怎么可能!我不信,我才不信……她叫什么名字?”
博罗西洛夫说:“战争。”
乌兰诺娃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她被这个名字雷倒了。
博罗西洛夫接着说:“战争就是我的新娘,我将在战车上陪伴她走完这一生,一辈子都是蜜月。”语气还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只是带上了几许无奈,一丝苦涩。
除非是战争狂人,否则又有谁愿意
一辈子都在枪林弹雨烽火狼烟中度过?
乌兰诺娃不再说话,专心的开车,只是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凝望着他,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深山冷泉般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泛起一缕温柔,丝丝怜惜和忧伤。
车子默默的往前开,这条黑暗的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也许在少女的心里,也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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