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顿了顿,面上依旧淡然自若,“皇上的棋艺越精进,微臣不敌皇上,还望皇上宽宥。? ? ”语罢,赵无忧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朝着皇帝行礼。
“赵爱卿是忙着替朕办事,所以把棋艺都疏忽了。”皇帝敛了神笑了笑,“不过也无妨,等赵爱卿的身子好些,就入宫来多与朕练练手就是。”
“臣遵旨。”赵无忧行礼。
皇帝轻叹一声,“别站着了,坐吧!”
赵无忧坐定,“皇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皇帝点点头,“早前爱卿给朕递了一份折子,如今那折子就在御书房的案头放着,朕寻思着实在想不透赵爱卿的意思,所以还是当面与赵爱卿好好聊一聊为上。”
赵无忧报之一笑,“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皇上明鉴。”
“朕知道赵爱卿为国尽忠,为朕效命,是以朕并不怀疑赵爱卿所言真假,只不过——”皇帝起身,略显无奈的轻叹,“前阵子,齐攸王一直跟朕说,这东厂权势熏天,已然到了不可小觑的地步,朕还不信。可是今儿收到了爱卿的折子,朕想着是不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
“自秦开始,便有宦官误国的先例,是故朕也不得不防。只不过朕纵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他已经是九千岁,赵爱卿觉得朕该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收回大权?”
赵无忧俯身,“启禀皇上,臣私以为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只要皇上一句话,这东厂便还是皇上的东厂,是您的奴才。有些事儿终不是一蹴而就的,得缓缓而治。王爷心系朝堂,又手握重兵,想必对朝堂的布局,比臣更清楚。皇上大可寻了王爷……”
皇帝摆摆手,“他不在朝堂太久,一直在外领兵打仗,旁的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语罢,皇帝负手而立,瞧着那一池湖水,“齐攸王跟朕说,唯恐东厂终有一日酿成灾祸,重蹈史上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朕有些拿不定主意,是故想跟爱卿说一说,这事儿当真可成吗?朕这皇位,就那么多人想要吗?”
“皇上?”赵无忧低低的轻唤,“皇上乃是天下明君,谁敢觊觎皇上的皇位?臣私以为如今天下太平,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跟天下人作对?百姓安居乐业,终究是国之根本。百姓敬爱皇上,势必也容不得那些乱臣贼子,窃国动乱。”
这绕弯子,说了等于没说。赵无忧觉得越佩服自己这打太极的本事,一番话说得绕了九曲十八弯,愣是没给皇帝一个法子。
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了等于没说。
“朕是圣君?”皇帝犹豫着,凝眉望着万顷碧波,一声轻叹。
“如今荒澜与大邺已经议和,两国决议不再交战,对天下百姓而言这就是最大的恩惠。皇上恩泽天下,乃是旷古第一明君。”赵无忧俯身作揖,“臣愿为皇上鞍马,助皇上江山永固,国祚绵延。”
皇帝将手轻轻的搭在赵无忧的手上,“爱卿果然是忠心耿耿,朕甚是欢喜。”
“此乃臣子本分。”赵无忧俯。
皇帝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赵无忧轻轻蹙眉,却也不敢抬头去看君王龙颜。良久,皇帝的手才放了下来,竟是有些欢喜,“罢了,难得爱卿入宫一趟,便随朕四处走走吧!说说你这些日子,都见到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奇人异事。”
赵无忧笑了笑,“臣乐意之至。”
素兮一直在外头等着,直到赵无忧倦怠的出来,这才疾步迎上去,“公子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罢了!”赵无忧娇眉紧蹙,回头望着宫门。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素兮搀着她上了马车。
车子缓缓离开,赵无忧挑开车窗帘子,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门,这才冷着脸开口,“皇上在试探我,所以我只能跟皇上打马虎眼。”
素兮一怔,“皇上为何要试探公子?就是因为郡主的事?”顿了顿,她恍然大悟,“是折子的事。公子,皇上是怀疑你跟东厂串通好了?”
“皇帝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试探我的立场。我既然要上折子对付东厂,先皇帝就得确定我是哪一边的?我爹都没上折子,我却上了这样一份落井下石的东西,而且就在齐攸王跟皇帝进言之后,岂非怪哉?”赵无忧眸色微沉,“皇上是怕丞相府和齐攸王府联手。”
“皇上怕这个?”素兮不解。
赵无忧低头一笑,“咱们这个皇上没别的本事,唯有一样是极好的,那就是平衡各方势力,让朝廷中各方势力相互制约相互牵制。只要没有出头鸟,他这个皇帝的皇位,就坐得稳稳的。”
素兮道,“身为帝王,竟然只知道和稀泥。”
“他若不是和稀泥,哪有时间修仙问道呢?他若是不修仙问道,你以为我爹这个丞相能当得痛快?若不如此,东厂如何能崛起?我爹的权势太大,皇帝看在眼里,所以他需要东厂来制衡丞相府。可当东厂扩张势力之后,皇帝又觉得不放心。”赵无忧顿了顿。
“尤其在齐攸王挑唆之后,皇帝便觉得自己的隐忧怕是要成真了。尤其是现在王昭仪有孕,说是皇子之胎,这皇帝当然得未雨绸缪。我身为太子少师,来日是要教习太子学业的,是故皇帝若是连我的忠诚都不敢信任,来日如何敢让我教习皇子?”
赵无忧凝眸,“让你查的事,查过了吗?”
“查过了,当日去齐攸王府治病的是李齐南李太医。”素兮道,“公子应该还记得他吧!”
“怎么能不记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可跟薛太医打过招呼了?”
“公子放心,已经吩咐过,薛太医说会帮忙盯着点。这李齐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跟着皇后与夏家那两个在后宫作乱,没想到这一次连齐攸王的事儿也搅合进去,看样子还是有点本事的。”素兮冷笑两声,“一个溜须拍马的鼠辈,愣是不安生。”
赵无忧拂袖,“若是人人都安生,那还用得着斗吗?”
素兮轻叹,沉默不语。
这宫外头是一出好戏,这宫里头也是一出好戏,难怪人人常说,人生如戏。可这戏毕竟不像台上的走秀,这戏演不好是会死的。
“云兮那头有消息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那王昭仪虽然得宠,但是也不敢跟傅玉颖对着干,毕竟早前这妃嫔小产一案跟她有所关系,她也不敢恣意妄为。日日都去莲华宫请安,看上去好像极为知恩图报,不忘旧恩,但实际上只不过畏惧傅玉颖罢了!”
赵无忧娇眉微蹙,“有孕?皇子?”
“公子?”素兮犹豫再三,“这夏季兰还在皇上身边待着,听说这两日皇上又想起她来了,传召侍寝呢!若是长此下去,这夏季兰怕是要作祟的。夏家跟赵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夏家覆灭是因为公子……”
“所以得在夏季兰之前,有个对策。”赵无忧笑了笑,“回头告诉傅玉颖一声。”她伏在素兮耳畔低语两句,“凡事都找薛太医吧!这么好的苗子,落在宫里,不用白不用。”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只不过这样似乎有些危险,若是教人查出来……”
“放心吧!皇帝只会高兴,不会多疑。”赵无忧抿唇,“剩下的让傅玉颖自己去操心吧,路已经铺好,走不走随她。”
“是!”素兮道,“横竖在这宫里头,没有恩宠就不能活。”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刚到尚书府,这奚墨便急急忙忙的出来说,东厂来人了。赵无忧凝眉,这穆百里难不成是当真了?当真把沈言送来了?
赵无忧心下一怔,轻咳两声去了沐瑶的院子。
果不其然,沈言还真的来了。褪却了东厂的锦衣玉服,穿着尚书府的衣裳,当沐瑶院子里的粗使奴才。这一脸的冰块,可想而知内心深处的崩溃与厌恶。
乍见这样的沈言,赵无忧的内心也是拒绝的。看惯了东厂那冰冰凉凉的僵尸脸,突然有人穿上尚书府的奴才衣裳,会让她误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便是素兮也跟着杵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心头寻思着,这千岁爷对待自家兄弟,还真是够冷酷无情的,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愣是把兄弟送来当牛做马的赔罪了?
赵无忧坐在床沿,瞧着一脸怨怼的沐瑶,扯了唇笑道,“觉得怎样?”
沐瑶吊着胳膊,白色绷带往脖子上一挂,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半残废。无奈的轻叹一声,沐瑶道,“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见着东厂的这些狗奴才就觉得心烦。”
“如今人都给你送来了,随你使唤。”赵无忧笑了笑,“是你院子里的奴才,你自己看着办。这皇上那头,也是打过招呼的。”
言下之意,不管沐瑶要让沈言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毕竟这是皇帝恩准,她可以肆意妄为。
沐瑶恍然大悟,“是皇上的意思?”难怪这冰碴子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还穿上了尚书府的家奴衣服,打量着也不是自己甘愿来赎罪的。
思及此处,沐瑶笑得凉凉的,“多谢相公。”
“有温故在你只管放心,好好的养伤就是,其他的交给为夫处置。”赵无忧淡淡的笑着。
沈言凝眉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这人还真是了得,把谎话说得如此情深意重的,这大邺朝上下也真是少有。不过,若不是知道内情,谁能猜到赵无忧这明面人背面鬼的做派,竟是如此认真。
“皇上那儿……”沐瑶顿了顿,“你是如何说的?”
“且不管我如何说的,这人都在这儿受罚了,还用得着我说得更详细吗?”赵无忧轻咳两声,面上的倦怠显而易见。今儿她的确有些累了,是故着实不想再纠缠下去。
沐瑶笑了笑,“这一次,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好休息!”赵无忧撩开她散落面上的丝,“霍霍,好生照顾着。”
霍霍颔,“姑爷放心就是。”
语罢,赵无忧凉飕飕的瞧了沈言一眼,缓步走了出去。外头的院子里,廉明一言不的站着,似乎就在等着赵无忧。
“去那坐会!”她顾自朝着一旁的凉亭走去。
廉明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跟着赵无忧,素兮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我今儿有些累,你最好长话短说。”赵无忧敛眸,抬手揉着眉心,看上去的确精神状态不太好。在宫里跟皇帝斗智斗勇,出了宫还得劳心劳力,谁都扛不住。
环顾四周,廉明有些犹豫,他定定的看着赵无忧良久,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在齐攸王府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西都看到了,还问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这么优柔寡断有意思吗?”赵无忧有些不耐烦。
廉明蹙眉,“你……”
“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明字,廉明?明镜高悬方称廉明,你若跟那明镜楼没有半分关系,那我倒要敬佩你跟郡主的感情了。萍水相逢,也能这般隐忍,还在大街上跟我叫板。我与郡主也算相处过一段时日,她是什么心性我也是摸得清楚的。”赵无忧挑眉。
“郡主固然有些小聪明,但却没有大智慧,所以不可能想到要在大街上闹腾,借此来给她自己抹黑,以消萧容的戒心。”
“想必这些日子以来,郡主也该跟你说过不少有关于我的事情。我们是联盟,不是敌人。若我真当要出卖郡主,那沐国公府的事情,我大可放手不管。”
“我还是那句话,信不信在你,我给的时间有限,你自己看着办!选择全在你自己手上,别到时候怪我没给你机会。”
语罢,赵无忧起身,她惯来不喜欢胡搅蛮缠,是故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说得这么清楚还不觉悟,那这人留不留,也就没什么要紧的。
“我需要时间。”廉明起身。
赵无忧顿住脚步,幽幽然转身看他,“我可以给你时间,但答案只有两个,要么你选择跟郡主一样信任我,要么大家各干各的,到时候输了别来怨我也别连累我。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救你,毕竟谁也不欠谁的。该知道的,我早晚会知道,就好像那个金镶玉锁扣。”
音落,赵无忧已经拂袖离去,独留下廉明站在原地。
素兮轻叹一声,“但愿公子说的那么清楚,这廉明能听得进去。”
“都挑明了还不识趣,那这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赵无忧冷笑两声,缓步朝着听风楼而去。
仿佛想起了什么,素兮压低声音道,“卑职昨儿个夜里得了一个消息,前两日咱们的影卫现京城里似乎有人在活动,而且好像在找什么。所以卑职特意留意了一下,结果——公子你猜我现了什么?”
“有人活动?”赵无忧想了想,“如果是东厂,你必定不会如此言语。丞相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唯一能让你有如此神色的,恐怕就是那位不安生的齐攸王了。”
素兮一笑,“终是瞒不过公子。”
“那齐攸王又怎么了?”说话间,赵无忧已经迈步走进了听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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