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琼芝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再也听不到了。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她突然觉得须臾十多年的兴衰荣辱原来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人没了,就是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冷宫里生的事情,没人知道,夏琼芝被人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就给抬回屋子里去了。昔年荣耀,如今竟是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不得不令人唏嘘。
当胡青抱着孩子到了萧容跟前时,萧容微微蹙起了眉头,“就这么个小东西?”
“是,不过毕竟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打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以后不太好养。”胡青低低的开口,“卑职已经安排了乳母,但愿这孩子能撑一段时日。”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夏家原本可以光耀门楣,夏琼芝也算是争气,竟然还真的生了个儿子。可惜啊,生得太晚,终究是自己太过作死,没有好下场。”
语罢,他想抱一抱这孩子,可男人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总有几分不知名的惊惧。这柔软的小身子,小胳膊小腿的,外带红彤彤的皮肤,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罢了!”萧容缩了手,瞧着襁褓里的孩子,“带下去吧!等过两天孩子适应得差不多,本王就该带着他入宫去了。冷宫的事情,可还算妥当?”
“王爷放心,不过是死了个人,卑职等还把尸身留下了,免得到时候死无对证,皇帝不认这个孩子。”胡青俯,“当时远处还有一两个奴才,想必宫里头很快就会知道。但等到皇帝确定了小皇子的身份,那几个就该闭嘴了。”
这件事,不能有当事人。
萧容点点头,胡青便把孩子带了下去。
这孩子是提前开肚子取出来的,所以现下不哭不闹的,看上去睡得很安稳,但实际上存在很多隐性的问题。比如早产儿的体质往往不太好,何况夏琼芝在冷宫里受罪,怀孕期间也没怎么调养身子,又忧心忡忡了这么久,这孩子在娘胎里的育就不太完全。
可萧容实在太需要这个孩子,现在他可以停止腰板布置当下的局。
宫里头也是震惊了,等着夏季兰匆匆赶到冷宫,除了床榻上早已僵硬的夏琼芝尸体,以及倒伏在血泊中的浣冬尸身,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孩子没了。”夏季兰打了个冷战,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有人破开我姐姐的肚子,把孩子取走了。”她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夏琼芝空空如也的肚子。
杀鸡取卵,真当是心狠手辣至极。
“主子!”碧春慌忙上前,急忙搀住了几欲跌坐在地的夏季兰,“主子,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怎么办……”夏季兰只觉得腿软,这般血腥的画面,让她只觉得眼前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满目都是姐姐惨死的模样。
这般心狠手辣,迫切想要孩子,要么是皇后要么是齐攸王,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第二人。可现在还能怎样呢?如果是皇后要了这个孩子,那自己这样去找皇后,不是自寻死路吗?
去找皇上?
夏季兰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面色惨白如纸,她要去永寿宫,去找皇帝——就算姐姐死了,那姐姐的孩子也该找回来。没有孩子的尸体,是不是意味着这孩子极有可能是个小皇子呢?
皇子?
夏季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内心,来不及悲伤,无法悲伤。夏家彻底终结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父亲死得这样惨烈,姐姐死得更惨,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凉的事情吗?
皇帝相信了神迹,此刻正在三清宫里闭关。说是闭关,其实打定主意萧容不会对自己下手,也确定了穆百里在寻找破解之法,早晚要回京护驾的。
所以,皇帝很放心。
不知道是脑袋有个坑还是心太大,这个时候玩起了闭关。所以夏季兰没能见到皇帝,却跪在了三清宫外头哭泣。
虚道长自然不会估计这夏季兰,毕竟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他也可怜不过来。
最后还是云兮通知了傅玉颖,傅玉颖才知道这么一茬。
“你是说,杀鸡取卵?剖腹产子?”傅玉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肚子,“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还能这样……”
“肚子空了。”云兮道,“血流得到处都是,场面很惨烈,连丫鬟都死了。夏季兰怕是不会罢休,此刻正跪在三清宫外求见皇帝。虽说萧容如今快要进宫了,可只要他一日没有坐上龙椅,这天下这皇宫就还是皇帝的。”
秋娴面色微白,“下手真狠。”
傅玉颖听得有些难受,毕竟都是有孕之人,这十月怀胎有多艰辛,她是最深有体会的。可……可孩子呢?她蹙眉望着云兮,“孩子被抱走了吗?”
“卑职找了一遍,没有现孩子的踪迹,能被带走的估计只有小皇子了。”云兮眸色微沉,“若是个公主,也就不必费这般心思了。”
“去坤宁宫。”傅玉颖起身,“三清宫那头,皇上一心要闭关,虚道长不会让她进去的。就算我过去了,也未必能见到皇上。如今也唯有皇后是这六宫之主,虚道长才不会拦阻。”
云兮蹙眉,“若孩子就是皇后带走的呢?”
“皇后是需要一个儿子,可她也得让世人都知道,这孩子是皇上的骨肉。否则你平白无故弄个孩子在坤宁宫,天下人便会相信这是皇子吗?”傅玉颖轻叹,“只有让人知道夏琼芝生了皇子,皇后才能把这个皇子推上太子之位,然后光明正大的养在自己宫里。”
这话的确在理,秋娴快搀着傅玉颖往外走。
皇后当然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可身为皇后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是故这个时候,得挥皇后母仪天下的作用来了。
这皇子,可是大邺的未来,皇帝的所有希望。
可夏季兰没有来找她,她又不能平白无故的去管那样的闲事,免得把自己弄得太刻意。这傅玉颖一来,刚好给了皇后台阶下,所以皇后当然是求之不得。
三清宫外头,夏季兰泣不成声。
皇后这一去,虚道长自然得让开道来让她进去。
于是乎这事儿便有些闹大了,宫里头丢了皇子,那可是天大的事儿。皇帝膝下无子,为了这皇嗣绵延也不知做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
冷宫里头除了两具尸体再无其他,这满目的鲜血何其触目惊心。
皇帝哪里见过这局面,等着小德子让人掀开了覆在夏琼芝身上的棉被,那样惨烈的伤口,让皇帝突然眼前一黑,当即吓晕过去。
这下子倒好,皇子没找到,皇帝也吓晕了。
宫里头乱作一团,可没人敢说有人杀了夏琼芝取走了孩子,只敢说是小皇子丢了。当下这个节骨眼,说错了一个字,就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是故谁也不敢吭声。
事儿生在入夜时分,所以这消息传到赵无忧的耳朵里,赵无忧正准备脱衣睡觉。
“你是说,取走了孩子?”赵无忧愣了愣。
“是!”温故点点头,“说是开膛破肚,场面很血腥。孩子没了,这下子多少人的心思都打了水漂。”
赵无忧下了床榻,温故赶紧去把火盆里的火挑旺一些,又给她取了大氅披着,“外头要下雪了,你莫贪凉。尤其到了后两月,这身子骨最是虚弱,最经不得冷热。”
“我省得。”赵无忧点点头,“我只是没想到萧容会这么快就动手,估摸着年关左右,这大邺都该是他萧容的天下了。”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很难想象在这个没有剖腹产手术的年代里,剖腹的死亡率有多高,会有多疼。
“那金陵城……”温故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开口太快。
赵无忧轻叹一声,眸色幽幽的望着他,“没有消息,估计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也不知道穆百里会怎么处置这外头的局势,我能逐步在京城里设伏,在萧容的眼皮子底下埋下棋子,可若他不回来,我这棋也只是一局死棋罢了!”
“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如今从宫里消失,那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个皇子。等到萧容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都会来不及。”
温故颔,“那现下还有什么法子吗?”
赵无忧神色微冷,没有吭声。
外头好像真的下雪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瓦上传来。大概连老天爷都觉得那一场血色太过耀眼,想用天底下最纯白的颜色来遮一遮,这大邺的奇耻大辱。
“如今所有的法子,都得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再说。我不敢拿孩子冒险,我不敢!”她顾自低吟。
温故抿唇,“你放心,这萧容既然想要这个孩子,那就说明他暂时没有要登基篡位的意思。只要他还没有君临天下,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无忧笑得有些苦涩,“爹所言极是,如今我只做安排,绝不轻举妄动。”
“你好好的养着,明儿我出去一下。缺了几味药,我得上铺子里抓点。旁人不识药材真假好坏,我不放心假手于人。”温故笑了笑,“最后这两月,我得给你好好补一补,来日生产的时候不至于使不上劲。”
“好!”赵无忧这是头胎,所以生孩子的时候可能会有些困难,毕竟她此前一直身子孱弱。温故早早的准备,也是理所应当。
然则谁都没想到,正是因为这,几乎改写了所有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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