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也只是听老一辈人说起过天狗食日,这辈子倒是第一次见,真是叫人心惊胆战,难不成这天下又要不安宁了?天狗食日,大凶!
穆百里站在马车边上,瞧着那渐黑的天色,眸色微微眯起。这样的颜色,让他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终是要回去的。那时候他只当她是在诓他,不过是她别有用意的谎话而已。可自从她离开之后,他把所有的理由都想遍了,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挨那一箭,为何要消失。
看到天狗食日的那一瞬,他只觉得心口处狠狠的疼了一下,如同针扎一般痛彻心扉。捂着生疼的心口,穆百里气息微喘,疯似的冲进了平临城。
他不眠不休的归来,只想在这个她第一次穿上凤冠霞帔的地方,找到她的踪迹。
穆百里疯狂的找寻着属于她的踪迹,漆黑的街道上已经逐渐点起了灯。他穿过光亮,迎着冷风在奔跑。这平临城里头,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他早前都找遍了,连狼谷和那个石窟也都翻了个底朝天。
那么这一次,她会在哪呢?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若说这平临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那就只有……知府夫人的地宫。那个地方早前已经被他封了出入口,所以后来他来平临城找的时候,并没有进去。
脑子里乱得很,天狗食日的时间不长,日头逐渐的回归,一点点的光亮慢慢的慢慢的回到人世间。
这场天狗食日让白须老怪和沈言也都觉得诧异非常,白须老怪道,“我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壮观之景。难道这天下真当有异象,要有大变数吗?”
沈言眯了眯眸子,“我倒宁愿是老天爷的救赎,撤了对我兄嫂的惩罚。”
白须老怪轻笑,“若是这样想,倒也是极好的。”
“我们在这平临城里找了足足一个月,始终都没有找到扎木托的踪迹。师父,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若然不准,就别给人这样大的希望,临了让人更绝望。”沈言轻叹。
白须老怪觉得无趣,“你这人能说句好话吗?就不能想点好的?也不知郡主那丫头怎么就看上你了?说的话,真是比刀子还锐利,一句比一句直,能不说大实话吗?”
沈言瞥了他一眼,“不能。”
“无趣。”白须老怪牵着小思睿的手。
发现这孩子手中的冰糖葫芦都快要融化了,却是一口都没有咬,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天狗食日。见状,白须老怪伸手挡了孩子的眼睛,“不能看太久,伤眼睛。”
小思睿回过神来,“师公,天上真的有狗吗?贪吃的狗?把太阳都给吃了?是怎么吃的呢?咬着吞着还是……”
白须老怪轻叹一声,“不过是天有异象罢了!你若是感兴趣,师公便教你观相与布阵,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可以学吗?”小思睿一本正经的望着白须老怪,“师公可不许骗我。”
“你感兴趣自然是最好的,这德行跟你爹当年一样,对什么都好奇,眼巴巴的跟着我不放,死活要跟着我学布阵破阵。”白须老怪笑了笑,“真当是虎父无犬女。”
小思睿眉头微蹙,歪着脑袋想了想,“天有异象,那是不是会有奇迹发生呢?我娘会不会就是那个奇迹?师公,你说我娘……”
白须老怪皱眉,“那就要看你娘,有没有这个运数。人的命数天注定,天有异象那就意味着上天要干涉人世间之事,也不乏奇迹发生。”
小思睿欣喜若狂。
可沈言和白须老怪却高兴不起来,话虽这样说,可有时候也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失踪了五年,难道会因为一个天狗食日的异象就能改变原来的轨迹?
赵无忧,真的还能回来吗?
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天狗食日的场景,上至大邺帝君,下至黎民百姓,各自猜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穆百里出现的时候,温故是诧异的。
当日他来平临城找人的时候,温故是知道的,所以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就算穆百里找到这里也未必能找到他们。
但是这一次,他大意了。
原以为没看到穆百里,没想到……穆百里来了个突然袭击。
温故有些措手不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合欢呢?”这是穆百里的第一句话,还不等温故开口,他已经进了地宫。既然温故在此,那赵无忧一定也在这里。
“穆百里!”温故急追,快速回到地宫,“穆百里!你给我站住!站住!”
可此刻的穆百里双目通赤,根本不理会温故的嘶喊声,他一间一间的石室找过去,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
“穆百里!你别找了,她不在这里!”温故想拦着穆百里,毕竟有些东西只要没亲眼所见,都会抱有希望。一旦见着了,估计……所有的希望都会破灭吧!
“她不想见你!”温故道。
脚步骇然顿住,穆百里站在那里僵直了身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要走?为何连一点音讯都不肯给我?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温故冷然。
穆百里厉喝,“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直言,我拿什么去明白?这些年我唯一能清楚的是,我妻子丢了,我的女人不知所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温故哑然失语,妻子生死不明的痛楚,他深有体会,如今却落在了穆百里的身上。
“为什么?”穆百里切齿。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温故冷嗤,“你或许还不知道吧,给了你蝴蝶蛊之后,她所剩的日子早就不多了。慕容生下来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合欢来自另一个世界,魂穿而入,成了如今你所钟爱的妻子。你们的缘分尽了,她只能离开。”
身子无力的靠在冰凉的石壁处,穆百里嗤笑两声,“这有什么关系吗?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她,就算她走了又如何?是担心我等不得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够不够?若不够,我等她一辈子还不成吗?她对我就这样没信心?”
“她不是对你没信心,是对她自己没有信心。”温故老泪纵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与其告诉你们她死了,还不如让你们觉得她只是暂时离开。若然还能有机会回来……虽然这机会十分渺茫,可总归也有个借口,能让你好好的活下去,莫要做了那绝路之事。”
“你当自己很了解她,却不知她也很了解你。你若身亡,她未必苟活,而她故去,你势必相随。这对她来说是生命不可承载之痛,她不敢冒这风险,毕竟她始终都在努力。若然她回来,而你却走了,你让她如何承受?”
穆百里转身,再也不愿听温故的只言片语。
“她在冰室里。”温故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声。
穆百里没有回头,直奔而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无论生死,夫妻总该重逢才是。
温故拭泪,走在这冰凉的甬道里。他每日都在这里走,每日都在研究古方,每日都觉得自己是在黄泉路上走一遭,可这黄泉路上没有妻子也没有女儿,仍是他独自一人踽踽而行。
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半敞开的冰室大门,穆百里竟迈不开步子。
她在那里?
这是什么地方,穆百里当然清楚,所以……她真的没有再回来?只是在这里静静的睡了五年,让他想了五年找了五年,最后还给他的仍旧只是冰冷与无温。
那么合欢,我想用我的身子去暖你的冰凉,现在还来得及吗?
时隔五年的温暖,你是否还会给我机会?
我不怕死不怕疼不怕苦不怕颠沛流离,我只怕看不见你的笑,贪恋你的温柔,可你却不知身在何处。你可像我这样,发疯似的想念?
我想你,想到发疯。
然则推开门的时候,里头的冰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合欢?合欢?”穆百里发疯似的吼着,整个地宫里都回荡着他的吼声。
温故也急了,“人呢?这五年她一直睡在这里,人呢?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该不是天狗食日,连尸身都、都……”
“不会!”穆百里歇斯底里,“合欢不会走!她怎么舍得走?”他不信,他抵死都不信。她怎么舍得走呢?
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许下的誓言吗?说好了以后的路都要一起走,怎么突然就食言了呢?
地宫里有一条密道是直通外头的,当日穆百里便是在外头等着,生生截住了雪兰和王少钧。赵无忧是知道这条路的,所以……
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消失了,那自己此生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他不敢想,脑子里满是她的一颦一笑,除了这些什么都不重要了。
天狗食日已经过去,外头又恢复了极好的日头。
阳光艳烈,一袭白衣胜雪。
青丝及腰,墨发白裳,回眸间盈盈一笑淡了午后的阳光。她站在那里,神色一如从前般的淡然若素。她唇瓣轻轻颤动,低低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穆百里。”
口吻有些僵硬,音色低沉而清冽。
他箭步迎上,快速将这冰凉的人儿拥入怀中,发誓此生都不再松开。芸芸众生中,他只为她而来。有些事情,许是上天早已注定。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抬头看到自己的老父亲,站在密道的出口泪流满面。
五年了,再见又是艳阳天。
她含笑望着所有人,望着极好的天色。如果不是这一场天狗食日的异象,也许她还困在那荒芜的空间里,不知归宿的飘荡。
上天的惩罚终是有尽头的,她此生做错过很多事,唯有跟穆百里这一场机缘,是她此生做得最正确的抉择。许是她这场穿越千年的轮回,便是为了他而做的冒险。
原来分别了太久,再重逢的时候,真当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除了紧拥还是紧拥,再无其他。穆百里始终抱着她,生怕自己一松手,她会再丢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温故这些年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她的尸身,就算有了今日这一场天狗食日,她都未必能回得来。所以父母之爱,终给了儿女最大的生存机会。
赵无忧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丈夫,还有聪明伶俐的孩子。
只是奇怪的是,那串未凑齐的佛珠,在她清醒的那一刻突然消失了。如今也不知散落何处,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突然出现。
穆百里始终担心着,她会不会又突然消失。
当赵无忧出现在小思睿跟前时,这不喜欢哭泣的孩子,一如五年前母女连心那般哭得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最具有感染力,让所有人都跟着潸然泪下。
小思睿抱着赵无忧不肯撒手,孩子终究是孩子,即便是睡着了也要死死抱着母亲的脖颈。赵无忧刚刚醒转是以身子还不大好,却也任由女儿圈着。
女儿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娘亲身上流下来的骨血,五年……她在孩子的生命里缺失了五年之久。她能做的只是尽量弥补,弥补自己在孩子生命里的缺席。
“后来呢?”小崽子伏在沐瑶的怀里,托腮问,“娘,为何我都没见过伯伯和伯母?他们都不再回来了吗?”
沐瑶笑了笑,“这个你得去问你爹,我可不知道这么多。我只知道后来你伯父带着你伯母和小姐姐一道离开,至于后来去了何处就不得而已。听说前段日子你伯母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四口,好事成双,不定在哪逍遥自在呢!”
小崽子点点头,“那我还能见到小姐姐吗?娘说过,小姐姐很聪明,那我跟小姐姐比起来,到底谁更聪明一些?”
“这个嘛?”沐瑶极是认真的想了想,“听说你小姐姐如今去了鬼宫,来日怕是了不得。至于你……”她一脸嫌弃的望着被自己养得唇红齿白的小崽子,“估计你是打不过睿儿的。”
小崽子撇撇嘴,“你是我亲娘吗?”
沐瑶发誓,“废话,我生你的时候可是疼了一天一夜呢,你若不信去问你爹!”
小崽子哼哼两声,“娘总拿爹压我,爹处处护着娘,哪有半句真话。”
“小兔崽子,欠揍?”沐瑶嘴角一抽,当即去抓一旁的鸡毛掸子。
小崽子撒腿就跑,“娘这是恼羞成怒!”
沐瑶在后头紧追不舍,宅子里热闹得很。
手中握着刚刚从远方来的书信,沈言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含笑望着那追逐打闹的母子二人。负手而立,这才是天伦之乐。
左不过他们未曾想过,这不成器的儿子满脑子都在想着离家出走的事。
事实上,他真的是这样做的,这一次轮到沈言夫妇找儿子了,人生总归是不安生的。打打闹闹,欢欢喜喜,有哭有笑才算是活了一场。
翌日,沈家小崽子,失踪。
消息快速传了出去,穆百里拿着飞鸽传书,扭头望着身边的赵无忧。四目相对,彼此透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他们这一代刚刚安稳下来,又开始轮到小辈们折腾。
一个在鬼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一个又离家出走,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穆百里蹙眉望着素兮怀中抱着里的孩子,那这个以后长大了,又当如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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