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坐在阶前,静静地看着院中扶疏的树影,一动不动。
许攸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两只眼睛却盯着王允,不肯罢休。王盖、王晨站在一旁,也盯着王允,脸色很难看。只要王允一声令下,他们就把许攸轰出去。
王允很疲惫,疲惫得什么也不愿意想,只想一头躺倒。可是他也清楚,他不开口,许攸是不会走的,王盖、王晨虽然年轻,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但他们都不是许攸的对手。
许攸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子远,朝廷已经这样了,本初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哪怕就是拨个三五万石,先把朝中大臣的俸禄发了,也能收拾一点人心。朝中诸君为了他,可是不惜代价啊。他这么做,就不怕人寒心?”
许攸有些尴尬,却还是不肯让步。“王公有所不知,盟主如今只有冀州在手,不像孙策坐拥三州,供养大军都有些勉强,哪里还有余力接济朝廷。盟主说了,他对诸君的帮助铭记在心,击败孙策后会一一酬谢,绝不使诸君失望。当务之急是要让孙策捉襟见肘,不能让他有喘息之机。盟主估算过了,孙策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只要抽空他的粮食,届时盟主南下,孟德东进,最多一冬一春,即可击败孙策,尽取荆豫两州。诸君不会连这几个月都支撑不住吧?”
王允无可奈何。他知道现在不管他怎么说,袁绍都不会给他一点粮食,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朝中大臣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家里多少有些积蓄,几个月还支撑得住。
许攸虽然有耍无赖的嫌疑,但说得也有道理,大战在即,不宜让袁绍分心。冀州的实力虽然强,却不是完全由袁绍做主,冀州人才不会慷慨到拿粮食来支持朝廷的大臣呢。他们说不定更希望朝中的这些大臣多饿死几个,将来就没人和他们争权夺利了。
王允让王盖去请司徒士孙瑞。士孙瑞很快就来了,还带来了赵温刚刚送回来的消息。赵温赶到析县,和张纮见了面,费尽了口舌,终于求得张纮松口,让三十万石粮食入关。但张纮提出了一个要求:这些粮食只能用于赈灾,不能用于发放朝廷官员的俸禄。
这个要求让他这个司徒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很显然,孙策知道他们倾向袁绍,不会支持他,所以他干脆把这个矛盾挑明,撕破了脸皮。按理说,这时候袁绍应该主动站出来,哪怕是形式上,也要送几万石粮食来救救急,以示对他们支持的回报,没想到袁绍还是一毛不拔。
韩遂、马腾支持孙策,孙策就想方设法的筹集粮食,帮他们渡过难关。他们支持袁绍,袁绍却坐视他们挨饿,一粒粮也不给?一个世家子弟,以仁义名著天下,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寒门武夫讲义气,这让士孙瑞有种看错人的感觉。
他懒得和许攸多纠缠,通报了一下情况就托言救灾事务繁忙,拂袖而去。
——
士孙瑞回到司徒府,司徒掾刘巴正在前庭走廊下和侍中刘晔说话,见士孙瑞怒气冲冲的进来,两个相互看了一眼,一起走了过来,向士孙瑞行礼。士孙瑞压住火气,示意刘晔入座。
“子扬,有事?”
刘晔苦笑一声:“幽州出事了,段训被公孙瓒胁迫,杀了幽州牧刘虞。”
士孙瑞一下子愣住了,长身而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士孙公,你还是让来报信的幽州从事田畴亲自说吧。他最了解情况。”
“快请,快请。”士孙瑞连声说道。
刘晔出去,时间不长,领着田畴进来了。田畴二十多岁,很年轻,但身材高大,矫健过人。他来到士孙瑞面前,一句话还没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士孙瑞面前,放声大哭。
“请为刘使君报仇,声张正义。”
士孙瑞连忙离席,将田畴扶起,安慰了几句。田畴控制住感情,把他收到的消息刚刚说了一遍。公孙瓒贪图孙策的粮食、宝货,抢劫胡市,杀戮胡人,刘虞发兵攻击公孙瓒不胜,反被公孙瓒俘虏了。使者段训慑于公孙瓒淫威,不能坚持正义,居然以叛逆的名义杀了刘虞,还要传首京师。
士孙瑞听得心惊肉跳。幽州牧刘虞被杀,杀人者是北疆名将,白马将军公孙瓒,公孙瓒背后站在讨逆将军孙策,这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这是袁绍与孙策交锋的序幕啊。当所有人都以为袁绍会是进攻一方,孙策会是防守一方的时候,没想到孙策却率先发起了攻击,而且是在幽州。
刘虞被杀,袁绍绝不会坐视公孙瓒控制幽州,他必然会攻击公孙瓒。如果不能速胜,那秋后对兖豫的进攻就会受到延误,甚至可能不得不取消。对孙策来说,这无疑是神来一笔,用几船粮食和货物就调动了袁绍,让他首尾难顾。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就全局而言,孙策无疑抢占了先机,而且展示了高超的全局观。
士孙瑞按捺着心中不安,看向田畴。“幽州现在形势如何,公孙瓒控制了幽州几郡?”
田畴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说道:“公孙瓒穷兵黩武,不得人心,幽州士风强劲,岂会屈服于他。只是刘使君新殁,群龙无首,请朝廷下诏切责公孙瓒,并指派名将良臣,统属幽州士民,击破公孙瓒,为刘使君复仇。”
士孙瑞沉吟不语。刘虞死了,司徒府的确应该任命新的幽州刺史或者幽州牧,但他也清楚,袁绍对幽州觊觎已久,有此良机,不会不想把幽州抢到手中,他这时候任命谁去幽州都不合适,最好的办法是拖着不办,等袁绍上表,然后以朝廷的名义批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并不妥。他看了一眼刘巴,又看了一眼刘晔。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佼佼者,他们刚才在一起商量这件事,应该有想法。他们俩都是新入朝,与袁绍没什么瓜葛。
“子扬,你有什么建议?”
刘晔欠身施礼。“士孙公,幽州是北疆屏障,又有乌桓、鲜卑等胡人杂居,士马强劲,渔阳突骑更是闻名天下,非并州匈奴、凉州羌可比。先帝知其中利害,这才安排宗室重臣镇守,刘使君在幽州数年,深得幽州胡汉之心。公孙瓒镇守北疆多年,也是有功之臣。如今两人不和,以至于相互攻杀,幽州分裂,不知所归,恐怕胡人会趁势而起,非强臣不能镇之。且公孙瓒骁勇善战,亦非等闲人所能对付。若所授非人,只会让幽州更乱。希望士孙公能从长远考虑,仔细斟酌人选,稳住幽州,莫使蛮胡坐大。”
士孙瑞点点头,他听懂了刘晔的提醒,也听出了刘晔的言外之意。幽州很重要,应该控制在朝廷手里,不能由袁绍直接掌握——胡人什么的都是借口。如果是之前,他会对刘晔的建议不予理睬,可是现在,他自己对袁绍也产生了动摇,刘晔的建议可谓是不谋而合。
他沉吟良久。“你们可有合适人选?”
刘晔和刘巴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卧虎张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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