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哈哈一笑,摆摆手。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承认自己当时是失误,说实在的有点丢脸,如果对方不是魏延,他不想毁了这个名将的苗子,说不定就随便糊弄两句了。
“祭酒过奖了。我主要是懒得找借口掩饰,索性就承认了。”孙策看看四周,感慨不已。“况且这是何等所在?百年树人,这些孩子都是我寄予厚望的栋梁,总不能还没成材,先被我自己带歪了。”
蔡琰含笑道:“将军言重了。”说着,伸手请孙策到后堂。孙策一边走一边问道:“公瑾还没回来?”
“他有公务在身,这几天就不过来了。”蔡琰面色微红,有些羞涩。孙策看得分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明白了,这是要避嫌啊。他啊,就是太谨慎,不肯让人说闲话,活得太累。”
蔡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装没听见,将孙策引到后堂入座。后堂的院子里有鱼池,有花坛,种着一些花木,时值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候,香气袅袅。孙策早就听说,蔡琰的这个后堂不仅是幼稚园的孩子课间玩耍的地方,更是南阳名流仕女们聚会的所在,一旁郡学里的士子常常过来请教问题。
“这么多花草?”看着那名目繁多的花卉,孙策叹为观止。“祭酒这儿真是仙境啊。”
“也没什么,方便孩子们读《诗》用的。”
“读诗?”
“夫子说,学《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如果只是对着书本空讲,他们很难有印象,所以我种了一些,让他们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这儿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只能对着书讲,最多画个模样让他们看看。”
孙策恍然。“祭酒用心了。这些孩子能得到祭酒的教导,是他们的福气。”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些个人经验罢了。”蔡琰浅浅地笑道:“比起我这个先生,有将军这样的英主才是他们最大的福气。天下之大,能像南阳的孩子这样安心读书的并不多。”
孙策想起蔡琰的个人经历,轻轻叹了一口气。蔡琰生也不幸,她的童年是跟着蔡邕流落江湖中渡过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自不在话下。她的学习与一般人也不一样,不仅读万卷书,更行万里路,从塞北到江南,她的行程只怕不止万里。
“但愿以后能天下太平,君明臣贤,不要再出现蔡公那样的悲剧。”
“有将军当政,太平指日可期。”蔡琰笑道:“将军今天来,有何指教?”
“噫,我哪敢指教你,不是自取其辱么。”孙策连连摇手,让孙翊拿过一卷经书来,正是严浮调献给他的《般若道行品经》,不过他看了之后,觉得有些地方似乎很生涩,便让人又去找严浮调,要来了梵文原稿。孙策将经书接过来,起身送到蔡琰面前,说明了经书的渊源。
蔡琰看着那些陌生的文字,有些不解。“将军意欲何为?”
“我希望祭酒能将幼稚园的事暂且放一放,或者挑选几个助手,你下点功夫研究一下这天竺文字。当然,这只是第一步,除了天竺文字之外,我希望将来祭酒学有余力,再研究研究希腊文……”
孙策把自己的构想说了一下。他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率领大汉的谋臣猛将征讨四方,但他觉得睁开眼睛看世界总是没错的,让读书人先行一步,了解其他文明肯定利大于弊。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有眼前的这一片天,让他们知道华夏文明之外还有同样灿烂的文明,别只看到南蛮北胡,以为天下之大,唯我独尊。要想了解外面的世界,语言是必须跨越的难关,严浮调虽然参与译经,但他的语言天赋并不算好,这种开宗立派的事当然还是由蔡琰这样的天才来承担更容易取得成果。
这么一个才女,只当幼稚园的祭酒太浪费了。就像黄月英要承担最尖端的技术开发工作一样,蔡琰也应该承担更有挑战性的任务。
蔡琰听完,将信将疑。“将军,大汉之外,还有如此文明所在?”
孙策笑着点点头。“祭酒对浮屠有了解吗?”
“略知一二。在洛阳时,曾经随家父去过白马寺。”
“蔡公去过白马寺?”
“家父在东观校书多年,在宫里见过孝桓帝祭祀浮屠的遗像,闲暇时曾与白马寺译经的浮屠道人安世高论道。他说浮屠之道与老子之道相似,曾想研习一番,后来多了些曲折,被贬朔方,也就不了了之了。”
孙策这才想起来,其实蔡邕并不是一个纯儒,他天资过人,学问也杂,不仅通儒家五经,还通内学,也就是谶纬之学,对道家的学问也很有研究。可以说这是一个全能型的学者,和西汉末的扬雄相当。可惜他年岁大了,现在又一心要完成著史的大业,怕是没有精力来研究这天竺文字、希腊语言。
“这么说来,这也是运数,上天注定令尊的遗憾要由你来完成了。”孙策郑重地说道:“祭酒,兹体事大,我不敢妄言,但请祭酒相信,除了我华夏文明之外,这世上不仅还有其他文明,而且这些文明足以与我华夏文明鼎足而立。这样的伟业,一般人没有能力去开拓,只有祭酒这样的天才才担得起。祭酒知道华佗么?”
“江淮一带的神医,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医术,就是参合中外,不仅精研中原医学,还研究了一些天竺医学。”
蔡琰有了兴趣。孙策不以学问著称,但他的眼光一向很准。既然他这么重视这件事,又有华佗这位神医做例子,想来是一门有前途的学问。“既蒙将军看重,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试一试。”蔡琰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我记得有一部西域来的形学原本,是本草堂一位胡医所译,也许我可以从此入手。”
孙策抚掌而笑。“那这件事就委托祭酒。祭酒先张罗着,多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男女不限,只要能潜心向学就行。我依令尊蔡公著史的标准拨付经费,你看如何?”
蔡琰笑了起来。“将军,这如何使得,你现在可欠着南阳人一大笔钱呢。著史是大事,耽误不得,这蛮夷之学何必这么重视?”
孙策摇摇头,神情严肃。“不然,著史是以古为鉴,蛮夷之学是以邻为鉴。古人再恶,不会从坟里爬出来伤人,邻居却有可能大举入侵,伤我百姓,毁我文明。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稍作了解就知道我所言不虚,所以你要做的事不仅不能耽误,而且要比著史更下功夫,争取早日见到成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蔡琰凛然心惊,收起笑容,躬身受命。“喏,敢遵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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