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袁军扑天盖地,气势惊人的密集箭阵相比,江东军的反击相形见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射手们躲在城垛和盾牌后面,射出一枝枝利箭,就像石子扔进汹涌的河水一般,一瞬间就没了。
唯一的区别是这些箭虽然不多,却成功的激起了一朵朵浪花,由鲜血组成的浪花。
推着抛石机前进的袁军士卒中响起一声惨叫,一个士卒中箭倒地,抓着胸口的箭矢,发出痛苦的尖叫,吓得其他的士卒面无人色,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远处的城墙。一百五十步外一箭毙命,这一点实在太吓人,他们原本以为在射程之外,不会成为对方的目标,没想到对方第一时间冲着他们来了。
士卒们慌乱起来,前进的速度更慢。指挥的都尉大怒,厉声呼喝,命令士卒们加快速度,刚喊了两句,数枝羽箭从远处破风而至,都督身边的亲卫虽然及时扑了上去,挡住了箭矢,都督却被撞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看着被利箭洞穿的盾牌,都尉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头皮发麻。
久闻江东军的射手技艺高超,今天总算见到了。如果不是袁谭事先吩咐过,所有军侯以上的将领都要重点保护,卫士们盾牌不准离手,他今天就成了对方射手功劳簿上的一个数字。
在江东射手的赫赫威名阴影下,袁军将领不敢太张扬,尽可能的远离战场,推动抛石机的士卒也提高了警惕,眼睛盯着远处的城墙,一有风吹草动就缩成一团。推进的速度原本就不快,如此一来就更慢了。
城墙上的箭矢依然一枝枝的射来,每一枝都会引起一阵恐慌,不时有人被射中,倒在地上哀嚎,直到被抬走,或者被督战的亲卫砍死。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气氛越来越紧张。逼得最近的强弩手也不例外,即使有盾牌的掩护,还是难免露出破绽,成为城头江东军射手的目标,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弩手中箭倒地,在阵中指挥的军侯、屯长更是如临大敌,不敢有一丝大意。
“抛石机,抛石机怎么还不来?”一名屯长转身看向如乌龟一般缓慢前进的抛石机,气得破口大骂。有卫士举着盾牌上前保护,却被他一掌推开。强弓硬弩再密,终究奈何不了城墙,想破坏城头的防务设施还要靠抛石机,他们只是为抛石机提供掩护。抛石机拖延得最久,他们的伤亡就越大。
话音未落,一枝羽箭破风而至,正中屯长后心,强劲的力量带着他扑倒在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袁军的抛石机还没到位,江东军的抛石机却开始怒吼,一枚用蒲草包起的泥弹飞上了高空,迎着密集的箭雨,逆风而行,扑向一座楼车,楼车上的射手看得真切,发出惊恐的嘶吼,顾不得射箭,缩起身体,紧紧的抱着楼车的立柱。
泥弹擦着楼车呼啸而过,又飞跃数十步,砸中了后一架楼车的基座,粗大的木柱发出巨响,应声而折,楼车倒了下来,上面的射手惊呼着飞起,下面的士卒也被飞散的泥块击中,头破血流,惊呼声四起,乱成一团。刚刚幸免的楼车也没能支撑多久,接连两枚泥弹飞来,几乎不分先命的命中,楼车轰然倒塌,士卒们惊呼着,转身逃跑,督战营极力拦截,也无法控制局面。
泥弹一枚接着一枚的从城中飞出,又快又准,几乎三四枚就能命中一枚,即使射失,也不会全无效果,密集的袁军阵型成了最好的目标,楼车下的士卒被殃及者不计其数,原本规模的阵营开始出现混乱,督战营嘶吼着四处弹压,砍下了一颗又一颗的首级,才勉强控制住形势。
但督战队控制得住慌乱的袁军士卒,却控制不住江东军的抛石机,随着一颗颗泥弹射出,袁军的楼车陆续被击中,再也看不到城里的情况。
——
离城墙三百步的地方,四周用厚厚的木板挡起来的将台上,袁谭背着手,俯视阵地,脸色平静。
攻击受挫,并不令他意外,这些都是事先就能想到的事情,他也没想过一次攻击就能拿下高唐城。他不是鲁肃,朱然更不是傅允,半日夺城的奇迹就算能复制,也不会由他来完成。
“元观,能顶住吗?”袁谭侧过脸,打量着高览。
高览的脸色也很平静。“请使君放心,只有箭矢、泥弹能供应得上,我一定能持续攻击。”
袁谭笑道:“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高览也笑了,但笑得很勉强。他和袁谭都清楚,这次冀州全力以赴,征发了二十万大军,如果不能迅速拿下青州,冀州必然出事,不管是粮草不济还是黑山贼趁火打劫,都将使冀州陷入困境。成功的希望就寄托在迅速攻克高唐、历城诸城上。有青州世家的支持,只要能攻克这几个城,将徐琨、沈友赶出青州,青州就是袁谭的。
但这几个城不易攻,尤其是眼前的高唐城,虽然不大,却极其坚固,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袁谭的嗓子里,让他吐不出,又咽不下,非拔出不可。袁谭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他却没有一点必胜的信心。他知道袁谭想听到他的承诺,但他不敢给袁谭这样的承诺。
袁谭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想听的答案,心里有些失望,却什么也没说。
“元观,尽人事,听天命。”
“喏。”高览拱手施礼。“使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回中军吧。”
袁谭又看了一眼正在激战的战场,点了点头,转身下了将台。沮鹄在下面等着,一看袁谭下来,立刻举起一面盾牌,护住袁谭,其他几个卫士也拥了过来,将袁谭护在中间。江东射手天下闻名,即使这里离城墙已经超过两百步,他们还是不敢大意。
袁谭回到中军大营,进了帐,郭图正在帐中烤火。见到袁谭,他站了起来,躬身施礼的同时递过来一个眼神。袁谭会意,挥手让沮鹄等人退下,脱了大氅,在火塘边坐下,又示意郭图坐。郭图重新坐好,斟酌了片刻。
“孙策班师,可能和一个叫朱建平的有关。”
“朱建平?”袁谭仔细想了想,有点印象。这个沛国相士在汝颍士人圈子里很有名,给很多人算过命。“孙策算命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朱建平受袁夫人之邀,为其妹袁王后相过面,后来又受邀去见孙策,然后就没有再露面。大概半个月后,孙策就班师了。”
郭图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袁谭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不由得轻笑一声,顺手将纸笔扔进火塘里。纸条被火舔着,迅速化为灰烬。袁谭搓着手,沉默了片刻。“这么说,我们可能有一年的时间?”
“是的,所以我们不用急。”郭图淡淡地说道:“不妨派人围住高唐、历城和临淄,先接收了青州再说,青州抛荒的土地很多,我们可以在这里屯田,以战养战,减轻运输负担。”
袁谭沉默不语,仔细斟酌着郭图建议背后的用意。郭图虽然现在和沮授、田丰相处得还算和睦,但那只是汝颍系的精英接连出走,实力大减,形势又危急,不得己的权宜之计,如果有机会重振汝颍系,郭图一定不会放过。
接管青州,在青州屯田,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给汝颍系,汝颍系有了土地,又和青州人结盟,就有了和冀州系抗衡的实力。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个好机会,也可能是个麻烦,不能不慎重考虑。他不是郭图,站的角度不同,考虑问题的方法也不同。尤其是这种时候,引入新的派系会增加很多不确定性,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无疑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也是个办法,可以讨论一下。”袁谭抬起头。“郭公,你说朱建平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推动?”
郭图有些失望,袁谭等于搁置了他的建议,至少要和沮授、田丰商议再做决定。可是在他看来,沮授、田丰根本不可能赞成这样的决定,否则他也不用避开沮鹄。
“只能说有可能,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郭图很谨慎,没有给出明确的建议。“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孙策自己搞出来的一计。”
袁谭皱起眉头,看了郭图一眼,想了想,也道:“倒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以他目前的形势,守则有余,攻则不足,诱我们主动进攻当然更有利。”
“凡事皆在度,过犹不及。孙策向来谨慎,这次未免谨慎过了头。大兵压境,三面受敌,就算他守得艰固,只要有一点被突破,可能就是溃败之局。显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郭图有些着急,声音也大了起来,花白的须发抖动。
袁谭沉吟了良久,又问道:“若依郭公之见,取青州之后,三城未下,接下来该如何?”
郭图脱口而出。“取兖州。”
袁谭心中一动,眼神闪了闪,直起身,大手轻拍膝盖,微微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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