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和郭嘉面面相觑。孙策这个决定像是折中,偏偏结果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两人犹豫了片刻,朱儁主动说道:“大王,鲁肃与辛毗配合默契,突然分开,是不是合适?”
“只是暂时分开。”孙策呷了口茶,又道:“朱公,奉孝,孤有个想法,在都督处、军师处之外,再设一个军情处,专门负责处理军情,你们以为如何?”
朱儁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附和。“臣以为可。如今战区越来越大,军务越来越复杂,诸事都由军师处处理,郭祭酒肩上的担子太重,是该有人分担一些。术业有专攻,于国事有利。”
孙策转头看向郭嘉。“奉孝,你以为呢?”
郭嘉笑笑。“就算大王不说,臣也有此建议。最近建业城内外暗潮涌动,军师处的细作营忙得没日没夜,国渊半个月内磨破了两双鞋,瘦了七八斤,再不调整人手,臣担心他会累死。单独设立军情处,负责军情收集、分析,军师处专心制定形势推演,军事规划,各司其责,效率会更高。臣建议,这第一任军情处祭酒就由国渊来担任。”
朱儁诧异地看了郭嘉一眼。他知道郭嘉虽然是汝颍人,却对汝颍系的利益不太上心,对吴王的忠诚毋庸诲言。可是他推荐国渊出任第一任军情处祭酒,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国渊是青州人,这要是让汝颍系知道了,肯定要骂人。
孙策不置可否。他对郭嘉本人没什么疑问,但是他知道郭嘉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一大群人,很多事情不能不有所顾忌。郭嘉推荐国渊出任军情处祭酒,很难说不是以退为进,青州系的力量还有限,国渊在军师处的资历不够,怎么也轮不到他,越级超擢未必是好事。
况且,他自己有更合适的人选。
“奉孝,国渊最近都有些什么收获?”
“暂时还没有具体的结论,只是有一些头绪。大王,最近建业城有一些人兴风作浪,借讨论徐大师的理论攻击大王的男女平等论,很是蛊惑了一些人。臣收到消息后,派国渊去追查,只是那些人藏于士子之中,一直不露真容,无法确定真正的主谋。一有消息,臣会带着国渊来向大王禀报。”
孙策本来也想问问郭嘉这件事,既然郭嘉已有安排,他就不提了,转而说起了考察观象台选址的问题。
对在紫金山上建观象台,朱儁有些异议。他认为,以前之所以重视天象观测,是因为君权神授,天象与朝政相对应,是以朝廷才设署置令,养着这些人,大吴将天意与人事分开,天象已经不能直接为朝廷服务,反而引出一些歧义,再如此大费周章的建观象台实在没什么必要。如今战线拉长,兵力捉襟见肘,需要钱粮的地方太多,建观象台这种事大可缓一缓。
朱儁提意见的时候,孙策只能苦笑,却不好直接反驳朱儁。朱儁是他特地请来的老臣,思想多少有些守旧,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好在朱儁还算顾全大局,很少在大众广庭之下表达类似的建议,私见时让他说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有必要的,总比藏着掖着强。
郭嘉理解孙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名义上,他是朱儁的下属,不宜发生冲突。有什么意见,私下里与孙策说就是了。
说完了观象台的事,孙策也累了,吩咐朱儁、郭嘉抓紧时间,尽快调整作战计划,便回了后宫。他没有按计划去冯宛的天香殿,而是来到甄宓的惊鸿殿,甄宓的母亲张夫人和两个姊姊也在,见孙策来了,有些不安,在殿门外行礼完毕,寒喧了几句,起身告辞。
孙策多少有些诧异。张夫人又不是刚到建业,白天有的是时间,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常理。他没多问,甄宓却看出了他的心情不太好,以为是母亲和姊姊滞留太久的原因,陪着小心解释说,她的母亲和姊姊下午入宫,说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担心与她有关,特地进宫来问一声。
“妾说与此事无关,她们却是不信,再三盘问。”甄宓很委屈,撅着嘴。
“什么事?”
甄宓敛着手,站在一旁,偷偷的瞟了孙策一眼,欲言又止。
孙策见状,有些不耐烦。“不能说?”
甄宓更加紧张了,连忙说道:“大王,不是不能说,是……是妾也不知详情,刚刚听家母说起,不知虚实,不敢妄言。原本是想等出去打听一番,再择机向大王禀报的,现在……”
见甄宓如此怯怯,孙策意识到自己今天情绪不好,吓着她了,放缓了语气,伸出两条腿。“今天上山下山,跑了一天,腿有些累了。阿宓,等会儿,你帮我捏捏吧。”
“好的,好的。”甄宓连声应道,命人取来热水,服侍孙策洗漱,又泡了脚。一通忙碌下来,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大半。甄宓坐在孙策面前,一边帮孙策捶腿,一边说起母亲张夫人入宫的原由。最近建业城出现了几个士子,将徐岳的椭圆轨道理论与男女平等联系起来,说大地不仅绕着太阳运转,还绕着月亮转,太阳是君王,月亮自然就是王后,既然男女平等,女子也能为官,那王后也就应该和君王一起临朝称制,共同执政。
除了徐岳的数学理论之外,他们还有一个论点,说君王被称为国之元首,以象人之首级,根据医匠的最新研究,人的首级其实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成左右两半。
这个说法吸引了不少人,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反对的人不少,支持的人也很多。因为涉及王后,甄宓的母亲张夫人担心是甄宓所为,特地进宫来问,让她不要无事生非。
孙策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后宫这些女人中,最不安份的就是甄宓。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他也怀疑过是甄宓在背后兴风作浪。不过后来略微一想,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甄宓是个聪明人,她应该清楚,就算把袁衡废了,甚至把袁权也废了,也轮不着她来做王后,只会便宜了其他人,比如黄月英。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听孙策发笑,甄宓窘迫地涨红了脸,苦兮兮的说道:“大王,这事真的与妾无关。妾虽愚笨,不识大体,却还不至于如此荒唐。这是有人在栽赃于妾,请大王明察。”
孙策抬手轻捏甄宓的鼻尖。“你看看,连你阿母都以为是你,可见你平时给人的印象,简直是现成的替死鬼、挡箭牌。”
“可不是么,妾也后悔欲死呢,只是没有后悔药吃。说起来,都是离家的时候太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这才落人口柄。”甄宓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起来,泪珠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行了,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别哭了,哭化了脸可不好看。”孙策坐起身,揽过甄宓的脸来,用手绢拭去泪痕。“你想想看,会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个……妾可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来听听。”
“当真?”
“孤骗过你吗?”
“那倒没有。”甄宓破涕为笑,一边捶着腿,一边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妾想来想去,觉得不像是宫里的姊妹们能说的。”
“为什么?”孙策笑道。甄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先把宫里的摘出去,免得落下背后说人是非的不好印象。甄宓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大王觉得宫里这些姊妹,谁的学问最好?”
孙策想了想。“论文学,怕是王后和权姊姊最好,你也不弱。论实学,当以阿楚最佳。论书画,当以阿和最为擅长。”
“大王可听说宫里哪位姊妹熟悉《太玄经》?”
“《太玄经》?”
“是的,那几篇文章里有《太玄经》的内容。妾听陆郎中说,《太玄经》刻意仿《易》,文辞古奥,研习的人很少,袁氏虽习易,却是孟氏易,与《太玄经》相去甚远。况且王后稳重,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至于其他人,也没听说谁和研习《太玄经》的学者有关联,所以说,这事应该和宫里的姊妹没什么关系。要妾说,这可能是来自西蜀的细作生事。《太玄经》的作者扬雄本是西蜀人,西蜀为与我大吴争锋,推崇《太玄经》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策很惊讶,忍不住说道:“阿宓,你和孤想到一起去了。”
甄宓又惊又喜。“大王也这么想?”
“嗯,孤虽然还不知道与《太玄经》的关系,不过孤想来想去,若是大举追查此事,得利最厚的人绝非旁人,而是西蜀。河北平定,魏国、中山先后覆没,蜀国不能不有所反应,派间谍细作到建业来散拨流言蜚语,令我自乱阵脚,无疑是成本最低,效果却最好的办法,以曹操之品性,没有道理不用。”
甄宓眨眨眼睛,又道:“大王,这毕竟只是妾的猜测,万一不是西蜀的间谍细作所为呢?”
“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蜀国迟早是要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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