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余罪没治,认赌服输,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实践中无法验证自己的想法。再看马秋林时,马秋林笑着道:“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第一句就是不要太过刚愎,否则你会碰壁的。”
“这个不用教了,已经碰了。”余罪笑着道,吐了吐舌头。
“第二句是不要太相信运气,否则你会止步不前的。”马秋林又道。
“这个我也懂了,没有比现在更难堪的了。”余罪又道。可不,省厅领导组寄予厚望了,在经费、车辆以及人员上全部满足,可恰恰这个时候掉链子,余罪非常担心回去后还好不好意思和邵队长说话,毕竟和邵队长还是有私下协议的。
“第三句嘛,我正考虑教不教你,这玩意儿像个不良嗜好一样,有时候会很折磨人的,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教的,就像‘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一样,需要一种意会。”马秋林道,表情严肃了。
余罪整整衣领,正襟而坐,第一次诚心向一位前辈请教,他郑重地道:“那让我试试,我必须得找到真相。”
“好,咱们从你的定位说起。”马秋林直截了当道,“你给出的筛选条件,一是在电话之后的二十四小时,通过铁路、机场、客运中心出站的人。”
“对,有什么问题?他应该在这个时间段出走。”余罪道。
“你没有考虑可能给技术支撑形成的压力,春运即便到了末尾,每天的客流量也会有数万甚至上十万,面部比对就即便电脑分析也需要时间,根本不充裕。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他要通过客运出走,而不是自驾,或者租车,更甚者他简单地一化装,就很可能骗过捕捉面部特征的监控。”马秋林道。
一下子余罪咧嘴了,只顾着第一次当领导嘚瑟了,已经失去曾经的缜密思维了。
“第二个排查条件,你判定嫌疑人就住在这条街的周围五公里,重点查找当天的出租车,依据呢?”马秋林问。
“当时秦海军和于向阳通话的时间是午后,而这里又没捕捉到行人图像,我想他们当时肯定在监控画面里的某辆车内,而这里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乘出租车的可能性比较大。”余罪道。
“可能正确,也可能完全不正确。你得考虑到实情,如果他坐的是租来的黑车,就闪过去了;如果他仅仅是来此逛街,你也大错特错了;如果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惊弓之鸟,闻讯就逃,你就错得更离谱了。同意我说的话吗?”马秋林道。
“对,需要考虑到的因素太多了。可这么多因素,怎么取舍呀?”余罪为难道。这些话听得李逸风和孙羿也肃然起敬,一位老侦查员几十年的经验总结,对于后进者是弥足珍贵的。
“庸手的做法往往是变简为繁,就像让咱们操作那些难度相当大的仪器,我这辈子恐怕是学不会了;不过高手的做法是变繁为简,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马秋林道,他看到余罪和李逸风都痴痴地看着他,笑了笑,很平稳地说,“一个警察,最让犯罪分子恐惧的不应该是你手里的铐子和腰里的枪,而是这里……”
他点了点脑袋,李逸风不明白了,张嘴想问,还没说出来,马秋林便继续说道:“是你的思维,思维有时候也是一颗子弹,这颗子弹射出去如果准确着靶,将是所有犯罪分子的噩梦,因为他们将无所遁形。”
“思维的子弹?”余罪听着这个新鲜的词,好不崇敬,他知道眼前这位前辈让人景仰的地方在哪里了。
“对,这颗子弹……就看你的悟性了。”马秋林道,开始就案说案了,直问着,“你觉得李宏观这个人如何?”
“卑鄙,无耻,下作,狡猾。”余罪定性道。
“错了,你已经加进了你的个人情绪,那样会误导你的判断。”马秋林道。一下子听得余罪愕然了,李逸风接口说:“马老,这人是够无耻的,停薪留职就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在示范牧场待不下去了,而且老婆红杏出墙,他都能坦然,这种人是奇葩啊。”
“所以你们依据这个理由,要彻查朔州的娱乐场所,想找到李宏观的踪迹?”马秋林问。这正是余罪从女人身上下手的思路,而且得到了大家的首肯。
“是啊,男人谁不喜欢到那地方去?”李逸风道。
全车一笑,李逸风尴尬了,不吭声了。马秋林却笑道:“你们忽略了一个细节。生活作风问题的确导致他丢掉工作,可你们注意到没有,在他之前,同他有生活作风问题的对方也离开了;还有一个细节,他和赵喜梅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可他每年还回去一次,这又说明什么?”
“有个儿子嘛,已经成家了。”余罪道。
“是啊,真要是无耻之徒,何必还顾及那个黄脸婆呢?现在底线很低的人多得是,一离婚扔下老婆孩子就寻新欢去了,何必再回来?儿子都成人了,还有必要再给钱吗?”马秋林问道。
咦,这么一说,余罪愣了,这个无耻的人,似乎又成了还有点儿责任感的男人。
“这个细节最起码反映出,他的家庭观念还是挺重的,至于老婆红杏出墙嘛,我想那是因为……”
“他另有感情寄托了?”
“对。根本不在乎了,或者他倒愿意成其好事,那样离开才放心。更或者,他对这个草草娶的老婆,感情不深,等有钱后,基本就同床异梦了。”
余罪释然了,人性这玩意儿,你真揣摩不透。
“好,回到主题上,你判断他就在这个地方出现过,你确定吗?”马秋林问。
余罪想了想,点头道:“确定,第一,这个手机号使用了两年,其间和包括贺名贵在内的众多嫌疑人联系过,交费地都在朔州市;第二,我诈出贺名贵隐藏的手机号之后,这个号码就停机消失;第三,这里是通往镇川、和林格尔、翼城、五原几地的交通枢纽,不管是作案还是逃离,作为临时落脚点,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地方了。不过,我现在还说不清这个地方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越难找,价值就越大。”马秋林道,很赞赏地看了余罪一眼,以他的年龄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把话题往深里引道,“在这种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和线索的支持下,你就得靠自己的思维来寻找他的踪迹了,我提醒一句,你在羊头崖乡判断他们的作案时间、地点就非常成功,就是那种思维方式。简单,简单到极致,就是真相。”
咦?余罪倒吸凉气,一下子凛然了,他感觉眼前开始豁然开朗了。
“再提醒你一句,你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他……同样把他放到一个正常人的位置,不要带感情色彩,不要急于抓住他,因为在暴露的一刹那,他不是嫌疑人,而是普通人。”马秋林又道。
余罪脸上慢慢越来越开朗了,他知道,思维上蒙着的一层雾,开始冰消雪融了。
对,思维的阻隔来自于你的个人情感,不能对嫌疑人强加任何个人感情色彩,这是当警察的必备条件,而他犯的是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我还要提醒一句,一个人苦苦追求着什么,他恰恰就缺乏着什么。比如他缺乏家庭温暖、缺乏安全感,他一直在把自己变成普通人,好融入身边这个环境,你从他的化名可以找到痕迹,李宏伟、祁国庆、高宏光,所有的名字在户籍网上,都是高频重复名字……你再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考虑,如果在未知自己已经败露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应该干什么?”马秋林问。
余罪没有回答,笑了,眼前豁然开朗。
马秋林也笑了,直问着:“你现在应该知道怎么查了?”
“不用查,他根本就在逛街,我想那天应该是好天气。”余罪急不可耐地翻开手机,联网,调试城市,反查着天气,一下子乐了,直道,“气温零下五度到零上八度,果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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