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因为曲潋怀孕一事热闹了一阵子,不过热闹过后,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镇国公府在勋贵中是出了名的不爱交际,淑宜大长公主在丈夫去世后,便避门不出,不喜人打扰。而镇国公夫人也是一样,自从镇国公府封了世子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人也是冷冷淡淡的,和婆婆一样不爱出门交际。
这婆媳俩的态度,自然也影响到了镇国公府的其他人,慢慢地镇国公府莫名地行事低调起来。
不过虽然行事低调,但是镇国公府并未因此被人忽略,它圣眷不衰,想要低调也没用,只要皇上摆出对镇国公府的亲近,连宗室都不敢待慢镇国公府,讨好、结巴的人不胜枚数,可惜没有机会。
“听说你媳妇怀上了,恭喜啊!”
快到散衙时间,同在金吾卫当差的席燕脸上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过来,和纪凛道喜。
“谢谢。”纪凛神色煦和,但是只要和他熟悉的人会发现,他身上透着一种疏离,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文雅和煦的。
席燕看着这张温和的俊脸,心里更憋得厉害,有种想要将他揍个满头花的冲动。
如果不是他,妹妹席姿就不会选择远嫁江南了。可偏偏在这事情上,这人根本不知情,甚至什么都没干呢,这才是让当兄长憋屈的,想要给妹妹讨个公道都没法子,只好迁怒了。
纪凛没理会他,自从曲潋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后,这些天他收到了很多恭喜声,不是人人都能得到他的回应的。将桌上的宗卷合上,让一旁的侍从将之收好,准备回府。
席燕今儿也恰好可以到轮休之日,可以出宫回府,有三天的假期,但是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蹲在门口,直到纪凛出来,便起身跟着他一起出宫,像个背后灵一样,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他。
纪凛无视了。
席燕发现这人简直就是油盐不进,是谁说他是个温柔贵公子,待人真诚无伪的?简直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亏得他都在他身边晃了那么久了,这人竟然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无视了。
“纪暄和!”席燕再也忍不住,蹿上去,“我有事找你。”
纪凛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明明十分温润和煦,可是眼里却透着莫名的情绪,被他扫一眼,莫名地背脊发寒,不敢随便造次。
“世子?”守在宫门外来接他的常山不禁出声道。
纪凛朝他挥了挥手,对席燕道:“在这里说?”
“当然不是,去金满楼吧。”席燕对他道,“我想,你不会后悔过来的。”
纪凛想了想,便上了马车,让常山先将马车开去金满楼。
金满楼是京中一家高档酒楼,里面的酒水不错,但也不是最好的,不过却很欢迎,因为只要出得起钱,它会给客人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受人打扰和干预,甚至偷听,很多官员议事情时,都喜欢来金满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金满楼,要了一个雅厢。
“说吧,有什么事?”纪凛泰然自若,声音平静。
席燕背靠着一张铺着软锦迎枕的褐红色椅子,对他道:“上个月,我妹妹出阁了,嫁的是江南孔家的嫡长子。”
纪凛看他,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席燕真想揍他几下,不过想到妹妹已经出阁了,再提那些事情,传出去对妹妹可不好,按捺下心中的暴躁,继续道:“我和妹妹自小玩得好,所以这次她出嫁,我答应她,亲自送她到江南孔家,走的是水路。没想到,半路时,遇到不长眼的水匪竟然敢来打劫载嫁妆的船,可恨当时他们用的是一些江湖上不入流的手段,我们都差点中招,幸好后来有侠义之士伸出援手。”
纪凛目光微动,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见他不为所动,席燕继续道:“如果当时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人的长相挺像纪三老爷的,没想到堂堂公府老爷,竟然和一群江湖人混一起。”
“那又如何?”纪凛看起来依然很平淡,唯有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位三叔素来不喜束缚,自少年起,便一直在外游历,少有回江南,我都有好些年没有见他了。”
席燕神色有些莫测,又道:“当时我因为想要擒住水匪的头目,就潜伏在水匪的船边,没想到会听到纪三老爷和袭击我们船的那头目说话,两人竟然是认识的,而且他们话里提到了嘉陵关和北蛮,好像听说有一批通往北蛮的货物没了,你也知道,咱们大周和北蛮的边镜一直不太平,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胆大到如厮镜地,竟然与北蛮交易。”
他边说着,边打量纪凛的神色,见他神色平淡,顿时有些挫败。
“你确定那是我三叔?燕子,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慎言。”
纪凛轻飘飘的话让席燕神色微变,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人是说他在污谄么?
“是不是,派个人去查查不就知道了?我倒是没想到,一直行踪不定的纪三老爷,竟然和一群江湖人混在一起,虽说那群江湖人不过是盘散沙,朝廷一直未放在眼里,可也多是一群为了点利益就能无视大义的亡命之徒。”席燕冷嘲热讽。
纪凛神色淡淡地听了,直到他没话说了,方道:“还有什么事么?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席燕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分外不是滋味,见他起身,也跟着起来,盯着他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纪凛朝他笑了下,“如果你想说,早就说了,何必特地过来堵我?我倒是奇怪,你想干什么?不会又想要我帮你什么吧?”
席燕神色僵硬了下,然后有些泄气,说道:“好吧,我找你确实是有事!是关于大皇子妃的事情,你应该听到外面的消息,听说大皇子妃身体快不行了,可能拖不过今年。”
纪凛马上明白他的意思,眼神倏地变利了,“大皇子想从景德侯府挑一个当继妃?”
席燕耸拉了下嘴角,觉得这人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对,大皇子前阵子来我家拜访,和我父亲透露了下这个意思,看中了我二叔的女儿。”
“挺好的,恭喜。”纪凛轻飘飘地说。
“纪暄和!”他低吼,“你明知道我家从未想过要掺和到皇室的事情中,我们都不明白为何大皇子会相中我二叔的女儿……”
景德侯府联姻的对象素来都是很慎重挑选,说白了,就是有点儿中立的意思,不管将来哪位皇子上位,对景德侯府都没有影响。可是他们想保持中立,却要看那些皇子给不给,如今随着皇子们成年,朝中的局势也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暗中潮涌,想要置身世外可不容易。
景德侯府不想卷进皇子们的权斗之中,但是也不能直接拒绝大皇子,不然这就是打了大皇子的脸,不管将来谁上位,大皇子现下就能给景德侯府排头吃了。
席燕知道父亲和兄长的担忧,所以他才会主动出击,寻上了纪凛。
镇国公府的地位在勋贵中十分微妙,行事低调,但是却圣眷不衰,特别是还有淑宜大长公主镇着,这位是皇上的长辈,与太后更是姑嫂相得,在宫里的那两位心里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也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连带的受淑宜大长公主喜爱的纪凛也深得皇帝、太后的青眼,连镇国公都要排后。
纪凛是个聪明人,又有皇上的宠信,只要他肯帮忙,指不定大皇子最后会改变主意。
纪凛伸手拉开雅厮厢的门,回头对他道:“燕子,只用一个是似而非的消息,就想要我帮这种麻烦的忙,未免也太敷衍了。今天就到此为此,我先走了。”
席燕被他说中了心事,面上一红,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苦恼着如何加重筹码,让纪凛肯帮这个忙。
然而,纪凛并不像席燕想象的那般轻松,出了金满楼后,他的神色就有些低沉。
“世子,可要回府?”常山过来请示道。
纪凛看了下天色,说道:“去朱雀街。”
常山跟在他身后,和他到了朱雀街,进了一家名叫老城果脯店后,便明白世子这是要给怀了身孕的世子夫人买果脯呢,当下默默地跟着。
世子夫人怀了身子后,胃口大开,每天都琢磨着吃的,连带的世子也几乎每天都会在回府时要去街上买些零嘴回去哄世子夫人。
纪凛挑了几样曲潋平时爱吃的果脯,然后在店小二喋喋不休的推销下,又买了一种新上市的酸杏,方才带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常山离开,然后又去了朱雀街相邻的一条专卖各种小食街,一路走来,常山怀里抱了一堆的东西,再看那个一路买一路看的人,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为什么他此时觉得世子特别像个爱逛街的女人一样呢?买这么多东西,世子夫人能吃得完么?
纪凛逛得差不多后,才带着常山回府。
回到府里,纪凛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常山抱着一堆东西跟着过去,然后便见世子拿出几样比较清淡的小食出来孝敬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欣慰地收下了孙子孝敬的东西,还对他道:“难得你有心了,不过你媳妇如今怀了身子,你也注意一些,可别忽视了她。”
纪凛恭敬地应了。
常山心说,世子买的这些东西都是为世子夫人买的,给淑宜大长公主的不过是顺便捎带罢了。不过这种话不好出口,自然只是默默地捧着,站在一旁,看祖孙俩一起说话,然后说到了纪三老爷。
“这天气冷了,很快就要过年,也不知道你三叔今年会不会回来过年,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浪荡了。”淑宜大长公主说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儿子,既惆怅又生气,“都一大把的年纪了,也不想回来看看我这老母亲!下次他再回来,你帮我盯着他,到时候给他娶个媳妇,让他定下来,不能再让他成天往外跑了。”
纪凛笑着点头,对他道:“今儿我遇到席燕了,他倒是和我说了下三叔的事情。”
“哦,那不孝子在哪里?”淑宜大长公主马上高兴起来,虽然嘴里骂得凶,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舍得不理?
纪凛便将席燕在江南见到三叔的事复述了一遍,淑宜大长公主听后,脸色渐渐地严肃起来,然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犀利,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温和,反而凛冽非常。
常山和室内伺候的明珠等人都有些受不住,在乌嬷嬷的示意下,退到门外。
“祖母,您放心,三叔是个有分寸的人,祖父死于蛮人之手,三叔断不会和蛮人勾结的。”纪凛安慰道。
淑宜大长公主眼神冷冽,轻声道:“我自是信你三叔,我生的儿子是什么德行,我会不知?但是我不信……”到底没有说出口。
纪凛心中微动,明显感觉到祖母还隐藏了什么话未说,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他这位祖母和寻常女人不同,当年也是被无上皇当成皇子一样养大的,后来嫁到纪家后,也曾夫唱妇随,和丈夫一起上过战场、杀过蛮人,很是强势的一个女人,对大周皇室可谓是忠心耿耿,能让她如此动怒,怕是有什么事情触及到她的底线了。
纪凛虽然聪明,但是很多事情隐藏在时间之中,没有丝毫的蛛丝马迹,也不是他一时能探明的。
纪凛陪着祖母坐了会儿,感觉祖母精神有些不济,倒是不好再打扰,便告辞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天气变得寒冷,天空阴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要下雪,暄风院里的花木也凋零得差不多,看起来更是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如果是往常,纪凛也觉得每到这种时候,这偌大的院子空阔得让他感觉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可是今年,这院子里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仿佛空阔的院子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气。
丫鬟掀开帘子,他抱着刚才在街上买的东西走进房,热气扑面而来,然后对上了一张带着浓浓喜悦的笑脸。
“你回来啦。”
每当看到她的笑脸,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那是心花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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