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廷衡吃完饭, 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刷微博,然后就看见一条引起热议的评论。这条评论来自于“别低头, 小皇冠会掉”, 洋洋洒洒一大堆,说的是自己和季冕在演艺事业上的不同发展,下面有很多网友留了言,有表示认可的,有嗤之以鼻的, 还有粉丝追着骂, 说小皇冠在侮辱施影帝, 太可恶了。
施廷衡抱着玩笑的心态看了两行, 然后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也越皱越紧。几分钟后, 他徐徐道, “这小皇冠是谁啊?真他妈……”
坐在一旁的肖嘉树瞟了他一眼,随即悄悄溜走。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住衡哥,但季哥的发展是真的比他全面啊, 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施廷衡并未注意到肖少爷的异常,咬了咬牙根才继续道,“真他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老子的演技真就比你差?不是!老子的戏路被严重限制了!公司和影迷不让我演别的角色,我有什么办法?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就是《黑山》, 但每次记者问我类似的问题我都不敢回答, 我心里苦啊!这个小皇冠很有眼光嘛, 不行, 我得给他点个赞。”边说边用力戳了一下手机。
他的粉丝原本还在喷小皇冠,看见偶像竟然站出来点赞,顿时安静如鸡,还有人傻乎乎地问,“怎么回事儿?施影帝被盗号了?”
盗个屁!施廷衡心里默默回了一句,然后乐呵呵地点开小皇冠的微博,发现这是一个刚注册的小号,关注人只有季冕一个,不禁有些酸溜溜的。都说季冕的粉丝在数量和素质上是全网最高的,这话果然没错。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来,小皇冠应该是一个专业的影评人。如果不是把自己和季冕的电影全部看完并理解透彻,他绝对说不出那番话。
季冕盯着评论看了好一会儿,指尖停留在点赞上,终究没按下去。网友本就爱拿他和施廷衡比较,若是他也站出来响应,这事就闹大了。
“你该转型了。”他看向好友徐徐开口,“三十四岁,年纪正好。”
“我也在考虑,”施廷衡笑呵呵的,“下一部电影我想演一个反派,坏得流油那种。”
季冕莞尔,“如果有好本子我推荐给你。长着正派脸的反派,应该会很有意思。”
林乐洋一边吃饭一边听两人聊天,被网友拿来与肖嘉树比较的郁气早就散了。苗穆青小睡了二十分钟,醒来后红肿果然消退,只留下一些青紫,拿遮瑕膏盖一盖勉强能看,倒也没之前那么恼怒。
于是乎,下午的拍摄在一片和谐中开始,那场打戏只NG了几条就过,终于让罗章维的棺材脸缓和一点,“OK,这条过了,下一条准备。”
剧组转移到摄影棚外的篮球场,继续拍摄凌氏兄弟的日常。
肖嘉树已经换好休闲服,正与几名群众演员聊天。他们年纪都很轻,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不满十六,拍一场戏拿一百块钱,带台词的话有二百。
“你们爸妈同意让你们出来拍戏?十五六岁的年纪应该还在读书吧?”
“不同意,我们自个儿偷跑出来的。成绩太差,读了也是白费。”
“那多不好啊,还是得跟他们说一声,要不然他们都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干什么,安不安全。”肖嘉树正准备苦口婆心地劝一劝这些小北漂,却见季冕慢慢走过来,身上穿着一套休闲服,头发并未像往常那般用摩丝固定到脑后,而是蓬松柔顺地垂落于鬓角,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气质也格外柔软。
而电影中的凌涛在面对凌峰时也是如此。在人前,他是威严的凌氏集团总裁,说一不二;在人后,他是贩毒集团的头目,残忍无情;在弟弟面前,他却是最睿智、最温柔的兄长。他的生活被切割成了两面,黑暗的一面留给自己和整个世界,光明的一面只留给弟弟。
看见他的新造型,肖嘉树眼睛一亮,完全不担心自己待会儿找不到感觉。为了贴合人物形象,季冕已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从外表到眼神再到气质,无一不妥,与他对戏实在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罗导,我准备好了。”肖嘉树很有自信地冲罗章维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季冕也点点头,走到场边站好。
“Action!”罗章维一声令下,两人沿着篮球场开始散步。
小北漂们扮演社区里的小孩在打篮球赛,等两人走到近前便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把篮球拍飞。按照剧本,肖嘉树应该接住飞来的篮球,然后重新抛回去,并得了一个完美的三分。小孩们纷纷拍手叫好且邀请他一块儿玩,他把凌涛也拉上场,兄弟俩一边打篮球一边回忆幼时的快乐时光。散场后,凌涛便做下一个决定——拒绝新型毒.品流入东南亚的计划,因为他不想毁掉弟弟眼里的美好世界。
但真实的情况是……肖嘉树是个运动白痴,明明篮球正对着他飞过来,他硬是接不住,还一个头朝下差点栽倒。所幸季冕飞快拽了他一把,这才拯救了他的俊脸。
“哥,还好有你!”肖嘉树站稳之后抬起红彤彤的脸,明亮的眼里满是感激和崇拜。
手已经举起来的罗章维看见他甜蜜度满分的表情又慢慢放了下去,并未喊CUT。
专业的演员都具备一流的临场应变能力,只要导演不喊停,哪怕台词和剧情全演脱了,他们也能照常发挥。季冕揉了揉肖嘉树的脑袋,轻笑道,“在国外没好好锻炼吧?接个球都接不住。”话落捡起球,远远扔进篮筐。
原本这个镜头不会拍全,不管进没进,剧组都会补拍一个投进的特写,后期再进行剪辑。但季冕是个运动高手,站在场外几米远的地方也能投进一个空心三分球,动作非常完美。
小北漂们真心实意地鼓起掌来。肖嘉树呆了呆,随即热切地说道,“哥,你怎么什么都会?我这个留美高材生在你面前真是一无是处。”
“说什么傻话呢?哥哥就不会读书,但我弟弟是学霸。”季冕满脸骄傲,然后在小北漂们热情地邀请下卷起袖子,把肖嘉树拉入篮球场。
肖嘉树这个废柴不是打篮球,是被篮球打,好在有季冕帮他出头,否则输惨了。兄弟俩一个狼狈万分,一个游刃有余,进球之后击个掌,抱一抱,场面比剧本中描写得更妙趣横生,也表现出了凌涛更为柔软、更为温情、更为生活化的一面。若是把这副面貌与他后期的残忍疯狂做对比,剧情会更有矛盾性和冲突性。
肖嘉树认认真真地打篮球,完全忘了在演戏,直到季冕退到场边,用怀恋的目光看着自己才清醒过来。季冕的表情十分复杂,似乎很欣慰,又似乎透着几分沉重。但无论怎样,在面对弟弟时,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那微笑很温暖、很轻柔,像雨露一般洒在肖嘉树身上。
肖嘉树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末路”那场戏,凌涛用沾满鲜血的手一遍一遍拢着凌峰的骨灰,最终平静地死去;转念又想起“弑亲”那场戏,他抱着凌峰的尸体,用绝望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小峰你不明白,人的手一旦染黑了,永远都洗不白。”
为什么洗不白?不是他不想洗,是不能洗。他如果变得软弱,第一个受害的绝对是弟弟凌峰。他这一生都在呵护着凌峰,把最美好、最光明的一切都留给他,却最终失去了所有。
肖嘉树的心一下子就被这种义无反顾的爱占满了。他把球扔给别人,站在篮筐之下冲哥哥微笑。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有多温暖、多纯粹,他只是热切地期盼自己唯一的亲人能获得幸福。他小跑到季冕身边,真心实意地道,“哥,你是不是该结婚了?你别总顾着我,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我长大了,从今往后换我来照顾你。”
季冕拍拍他肩膀,柔声道,“我等你结婚之后再考虑个人问题。还玩吗?不玩我们就回去?”
“不玩了,我去喝口水。”肖嘉树摆摆手,朝场边的饮水台跑去。
季冕盯着他的背影,笑容由深变浅,最后定格为凝重。他拿出手机,沉声道,“终止Ebola计划。”由于弟弟的存在,他不想把灾难带入这个国度,而此刻的决定正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CUT!”迟迟没动静的罗章维大吼一声。
肖嘉树喝了两口水,又在篮球场边坐了坐,等强烈的心疼感过去才慢吞吞地走到导演身边查看视频。季冕却站在原地许久没动,然后以手掩面缓缓摇头。
方坤见势不对,连忙走过去询问,“你怎么了?”
季冕放下手,哑声道,“我刚才入戏了。”
“啊?”方坤惊讶极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了解?季冕属于典型的表现派演员。什么叫表现派?用法国著名的表演艺术家老科格兰的话来说:演员必须能够自制,尽管他扮演的人物热情如火,他却必须冷若冰霜,他必须像个无情的科学家似的解剖每一根颤动的神经,剥露每一条跳动的脉管,任何时候都要使他自己像一个古希腊神一样,以免心里的热血冲上来破坏他的表演。
季冕正是这样一个冷若冰霜又无情无欲的表演者。他可以轻易让别人入戏,但他自己哪怕已化身为角色本身,内心也毫无波动。他的理智永远在操控他的身体和情感,使他外在的表现无懈可击。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说……他被带入戏了?那个人还是刚入行的肖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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