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低呼一声,连忙弯腰行礼。
朴神医点了点趴在窗棂上咯咯直笑,水汪汪的眼里缀满细碎阳光,显得活泼又可爱的小姑娘,问道,“这就是你口中那个娇弱可怜的妹妹?我却是老眼昏花了,骄纵是有,但哪里弱了?这不挺厉害嘛,瞧把人挤兑的!”
虞品言不答,径直跨入院门,柔声喊道,“襄儿。”
方才还笑得欢快的小姑娘,扁了扁嘴,眨了眨眼,豆大的泪水说来就来,跟不要钱似得,挺翘的鼻头泛出一点儿殷红,期期艾艾唤一声‘哥哥’,看上去可怜万分。若不是碰巧撞见她挤兑人的场景,还真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下,倒真看出娇弱来了。朴神医为小姑娘变脸的功夫感到咋舌。
“哥哥,哥哥,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啦!”她一叠声儿的叫唤,半边身子探出窗棂,举起手要抱。
回家的时候有人用如此热烈的方式欢迎自己,这还是头一次。虞品言冷肃的面庞柔软的一塌糊涂,连忙快走几步,喊道,“别动,小心掉出来!”他大步进屋,将日思夜想了许久的小姑娘抱进臂弯,掂了掂重量,低沉一笑,“丰硕了,脸色也好了,看来有乖乖用膳。”
这熟练而亲昵的举止,令虞襄有种从未与双生哥哥分开的错觉。她定定看了虞品言半晌,才伸手去摸他布满风霜的脸,语气十分心疼,“哥哥却瘦了很多,办差一定很辛苦吧!”
得一句关切的问候,再多的辛苦也都不算什么。虞品言微笑摇头,又掂了掂小姑娘才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虞襄一手揪着他衣摆,一手指向窗外,问道,“哥哥,他是谁?”
朴神医正啧啧称奇的观赏满院花草。这些花草摆放的位置并未经过仔细规划,哪里显得空落便在哪里摆上几盆,却因为长势太过繁茂,反显出一种凌乱野性之美,第一眼不觉得如何,第二眼第三眼便止不住的被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迷住。
院如其人,这小姑娘应该很有些个性。朴神医暗自点头,听见虞襄问话,走到窗边笑眯眯答道,“我是你哥哥请来给你治腿的大夫。你可以叫我朴神医。”
脸还真大,自己管自己叫神医。虞襄莞尔,唤了一声‘朴神医’。
朴神医满意地点头,又道,“不过我有个规矩,一生只为一人看诊一次。我原本答应你哥帮你看诊,也就是说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用掉了。但是偏就那么巧,太子得了时疫,于是你哥便把给你看诊的机会让给了太子。我救了太子,便不能再救你,因为你们两的机会都用掉了。这话你能听明白吧?”
虞襄笑容未减,虞品言却冷了脸。他原本以为朴神医硬要跟他回府是改了主意,愿意为襄儿诊治,却原来是为了看自己笑话,挑拨自己跟襄儿的感情。早知如此,真该将这老匹夫叉出去!
他握住妹妹葱白的指尖,低声道,“襄儿,抱歉。日后哥哥一定帮你找更好的大夫。”
“这世上除了我与苦慧大师,再无人能治好她。你上哪儿找更好的大夫?”朴神医满脸倨傲。
虞品言狠狠刮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撵人,虞襄反握住他指尖,笑道,“哥哥作甚要对我说抱歉。论理,太子是君,哥哥是臣,臣子忠君是为本分,自然该救太子。论义,多亏太子数次相助才让哥哥顺利袭爵,才不致使侯府分崩离析,大恩大德实当倾力相报。论情,太子与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情谊深厚,他性命垂危,我却安然无恙,自然该以太子为先。哥哥做得很对,为什么要说抱歉?”
虞品言讶然的看着她,半晌无语。他实在是没想到,襄儿竟已如此明白事理了。
朴神医却怪叫起来,“哎呀,你们兄妹两莫非事先套好了话?你这丫头当真不想治腿?就愿意一辈子做个废人?”
“不是还有苦慧大师吗?日子长着呢,不急。就算找不到也没事,我哥自然会护着我,不用你一个外人替我操心。”虞襄拉拉虞品言衣袖,问道,“哥,你说是不是?”要真受了这人挑拨跟虞品言生分了,她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帽!
虞品言朗声而笑,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好一番揉搓,道,“自然,哥哥定会护着你一辈子。”
朴神医唯一的爱好就是挑拨人,自己在旁边看好戏。眼下兄妹两非但没闹起来,反比以前更亲热,他立时泄了气,摆摆手便要离开,却忽然被窗边放置的一个小盆栽吸引了目光。
“这,这个不会是寒冰玉露吧?”他指尖颤巍巍的。
寒冰玉露生长在极寒高地,状似一束寒冰,其实是一种植物,每过几十年才结出一颗朱红色的小果。那果子便是制作寒冰玉露丸的主要材料,可解百毒。每年都有许多药行雇人去极北之地采摘,却每每空手而归。一粒寒冰玉露丸,现如今已卖到天价。然而眼前这盆寒冰状的植物不但在温热地带长势良好,竟还一口气结出了五个朱果,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朴神医将花盆转过来转过去的看,查验再三终于确定,这果真是一株寒冰玉露!
“哎,它叫寒冰玉露吗?名字真好听!”虞襄把花盆抱进怀里,免得被人抢走。
虞品言用奇异的目光打量这束在夏天盛开的冰花。
“你竟不知道它的品种?那你是怎么种活的?”朴神医嘴角抽搐。
“祖母送给我许多种子,我全扔进花圃里蓄养,等发了芽便一株株移进小花盆,平日里多浇水,多晒太阳,不就活了么。”这是个平行世界,许多植物虞襄也没见过,只能靠这种最笨拙的办法栽种。但很奇怪,凡是她亲手洒下的种子,总能顺利发芽。她自己也有些闹不明白。
“浇水?晒太阳?这也能活?”朴神医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寒冰玉露扎根在冰层,无需浇水,更害怕阳光。这株植物真是寒冰玉露?他开始怀疑之前的判断。
“小姑娘,能再让我看一眼么?就一眼!”他腆着脸道。
有哥哥在,虞襄也不怕他硬抢,略迟疑片刻便将花盆放上窗台,警告道,“这花长得十分特别,晚上还会发出白光,你小心着点,一片叶子都不能弄掉。”
朴神医还在犹疑,听说能发出白光,这才确定了,强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低问,“小姑娘,你能不能把这盆花卖给我?多少银子我都出!”这可能是寒冰玉露的变种,耐温热,带回去好生蓄养可培植出许多分株,当真是至宝!
“你要它作甚?”虞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虞品言惬意的啜饮热茶,徐徐开口,“寒冰玉露每二十年便结一颗朱果,能用来制作寒冰玉露丸,可解百毒。市面上一颗朱果价值万金。”
虞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恢复淡定,问道,“我把它卖给你,你能帮我治腿?”
朴神医此时此刻恨不能挠墙,万分痛苦的摇头,“不能!我曾发过重誓,若坏了师门规矩,下辈子堕入畜生道。不过……”他趴在窗台上,目露希冀,“我可以教你一套独特的按摩手法,以保持双腿肌肉不萎缩。否则就是找到了苦慧大师,你这肌肉坏死了,也是没法治的。”
虞襄思量片刻,恶劣的笑了,“抱歉,按摩手法我自己就会。这盆花,我不卖。”上辈子瘫痪了二十五年,行之有效的按摩手法,她脑子里存了十好几套,哪还要人教。
听了这话,朴神医如丧考妣,却又被小姑娘的下一句话治愈了。
“不过,我可以送给你四颗朱果,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朴神医小心翼翼地问。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精着呢,半点亏也吃不得!
“第一,做出寒冰玉露丸后送我三颗。第二,日后替我祖母看一次诊。第三,替我哥看一次诊。可行?行的话你现在就拿走。”虞襄掰着手指数数。
“行行行,我答应了!你且等着,我很快回来!”这三个条件都不违背自己原则,朴神医立马答应下来,飞奔出去买冰玉盒用来盛放朱果。
“哥,三颗丸药,你、我、老祖宗,一人一颗。”虞襄眯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继续道,“剩下的朱果连同花束都献给太子,让太子转呈皇上。这样金贵的东西可不是咱们侯府养得起的,只说偶然得之便罢了。”
虞品言揉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低声一笑,“我的襄儿越发机灵懂事了。”
“你才发现?冰雪聪明可不就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么!”虞襄指了指自己鼻尖。
屋内又传出一阵朗笑,叫路过的仆役频频侧目。自打老侯爷过世,小侯爷已经很久未曾如此开怀了。
正院,老太太得了消息,好半晌回不过神。她使人随意买了一包种子送给襄儿,竟种出一株寒冰玉露?这可真是奇了!
马嬷嬷笑得牙不见眼,“哎呀,得了三颗玉露丸和朴神医两个承诺,等于多出五条命啊!五条啊!”她晃了晃巴掌,低声感叹,“就说二小姐是个有福的!”
老太太不胜唏嘘,“襄儿是个好的,有孝心,懂事理。虽不是我侯府血脉,可比起嫡亲的孙女也不差分毫。她还能想到把花献出去,脑子也是绝顶聪明,只可惜腿废了,好不容易请来朴神医,又把机会让给了太子……”
沉默片刻,老太太长叹一声,“我侯府终究是亏欠了她!”
这话马嬷嬷不好再接,只一下一下帮老太太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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