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擦黑,美芹娘笑呵呵地问进来,得知她闺女真怀上了,迭声道“这就好!这就好!这下你在婆家抬得起头了。要是能一次生个大胖小子,腰板子挺得更直”,丝毫不忌讳盈芳等外人在场。
美芹走后,盈芳忍不住和她娘吐槽:“不是说妇女同志一样能顶半边天吗?县城墙上还刷着这样的标语呢。可实际上,家家都盼着生男娃。最好一口气生他十个八个男娃,似乎这样才娶对了媳妇。婆家的心思是这样还能说得过去,咋连亲妈都这样……”
姜心柔好笑地睨她一眼:“你亲妈我可没这样想。咱家从来都不兴重男轻女。即便你爷爷,对你们几个小的也都一视同仁。”
盈芳吐了吐舌:“我不是说咱家,我只是看美芹娘那副态度,替美芹难过。”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不是这本就是那本。好了,美芹不是说要给你留月饼吗?回屋合计合计有哪些要送的。小向出门这么久,不晓得中秋能不能赶回来。要不让小李回家前给夏老捎份礼物,顺便问问南境的情况。”
“对哦,小李中秋要回老家结婚,那我这就准备去!”
盈芳回屋琢磨给夏老捎什么礼合适。
供销社进的月饼,搁农村是再奢侈不过的美味吃食,可放到吃惯京味美食的夏老面前,可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
倒反是家里火红的石榴、甘甜脆爽的大枣、以及晒干泡茶或是煮酒酿圆子都是超级好配料的桂花等,说不定更受欢迎。
边琢磨,边拿笔在纸上一项项罗列着:最大个的红石榴十二个、精选大枣数斤、精品桂花干数两、自酿灵芝酒两瓶。
“哎呀送那老家伙灵芝酒干啥!”老爷子不知何时踱到她身后,瞅着白纸黑字老不高兴地翘起胡子,“上回不是已经给了一坛了吗?剩下的我要藏到年底慢慢享受,结果你又给我送出去。早知不藏了,一天三盅地喝,看你拿什么送……”
盈芳哭笑不得:“爷爷,我说的是前几天新挖到的那株灵芝草泡的药酒,不是留给你喝的那些。”
金橘送她的那株灵芝草,比起她爹先前挖到的一整丛紫灵芝,药效到底差了些。但怎么说也是灵芝,药效总归摆在那里,送人绝对有档次。
“那还差不多!”老爷子清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哎呀我进来不是说这些的,那啥,你妈说你要买月饼送礼,我这儿有些票,你都拿去用吧。顺便给小李封几个纸包。他跟了我这些年不容易,他家又是那样的情形,手上提些东西回去,多少给他撑点门面。礼金我是备着了,可那玩意儿揣裤兜里别人又看不到,总不能一张张的贴脸上吧……”
盈芳听了忍俊不禁:“爷爷,你不会真提议了吧?”
“提啦,那小子死活不同意。”老爷子一脸遗憾的表情。
盈芳:“……”
是个人都不会同意把钱贴脸上、就为了撑门面的好伐?
不管怎么说,有了老爷子大方赞助的全国通用食品票,今年的中秋礼,盈芳备得相当妥帖。
夏老那一份,让小李顺路捎去了。
小李的结婚贺礼,也安排得很周全。
无奈小李不肯收,说礼金给得都超额了,萧三爷前儿还给他留了张稀罕票,这些东西说什么都不收。老爷子脸一虎:“不收是伐?成!去了别回来!”
这一说,小李哪还敢拒绝啊,老老实实扛上盈芳给准备的大包小包,吭哧吭哧表态:“首长,只要您这儿还需要警卫员,我就一定会回来。”
“滚吧滚吧!”老爷子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小李才上船,渡轮还停在码头没开呢,就开始念叨:“这一去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新媳妇性格不晓得咋样,和那小子合不合得来……唉,老子八成是老了,见不得离别……”
盈芳最怕看老人家多愁善感,忙提议:“爷爷,最近山上成熟的果子不少,秋高气爽的,不如选个日子去山里野炊?”
老爷子哪那么容易被转移话题,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你们小年轻去吧,我老了,爬不动咯。”
萧三爷轻嗤一声:“老了?爬不动?前两天不晓得谁,嚷嚷着要去后山洼钓鱼,还说什么练拳以后腿脚轻便,连爬数里地都不成问题……”
老爷子分分钟被打脸,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你个不孝子!一天不和老子唱对台就浑身不舒坦是不?”
萧三爷懒洋洋地掏着耳洞:“我忙得很,才没工夫和你唱对台。”
“哦,忙着掏耳朵?”
“……”
姜心柔拉着闺女躲进里屋逗孙子。
反正这对父子一天不斗上几句嘴才不正常,横竖吵再凶都不会兵戎相见,由他们去吧。
娘俩这阵子忙着备礼送礼,一天下来几乎一刻不得闲。好不容易迎来中秋,总算能坐下来唠几句家常了。
眼瞅着明儿就是中秋佳节,该铺排的都铺排了,姜心柔不由想起外出任务的女婿,忍不住唏嘘:
“小向这一去三个月了,不知道顺利不。你爹说这种情况,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我这心呀,总是不得劲。中秋团圆的日子,要是能回来聚一桌热热闹闹吃一顿该多好……”
盈芳也想他,很想。
若不是最近忙得团团转——白天没工夫想,晚上一躺下就合眼,连凌晨喂奶都是闭着眼摸索进行的,兴许会惦记得掉眼泪。
此刻娘亲一提,她的眼眶跟着红了。
轻拍着怀里刚苏醒的闺女,哽咽得说不出话。
姜心柔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情,暗暗自责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女婿一去数个月没音讯,他们之中最惦记的当数闺女了。
忙言语补救:“你爷爷说了,这次回来,肯定能晋一大级,再努力几年,等升上师长,就不用这么频繁出任务了。就算外出,也不会一去几个月没消息。没准啊,到时候成天进出家门,你可别嫌他烦才好。”
盈芳“噗”的挂着泪花儿笑了。
见闺女笑了,姜心柔松了口气。
“明儿中秋,和你师傅师娘说好一起吃顿团圆饭,燕子阿九也一起来。春妹那边托李嫂子捎话了,和部队说一声,下山吃顿饭总归能通融一下的。”
“嗯。”盈芳点头道,“爸说明儿起早上趟山,把老教授也请来。其他人可能不好意思来,给他们捎些月饼、石榴。量不多,只能几个人分一个应应景。枣子倒是摘了不少,多送些给他们。”
这样的安排已经很周全了。毕竟供应给小县城的月饼量有限,即便她家有全国通用的食品票,没货那也是白搭啊。
亏得今年绿豆收成好,自留地田垄间种的、上下山途中采的都收集起来,前前后后少说囤了十几斤,留足明年的豆种和煮绿豆汤用的,余下的分两份,一份做绿豆饼发绿豆芽,一份磨绿豆面。
绿豆面一般要藏到过年才拿出来捏点心。平时顶多做些绿豆饼尝鲜。家里几个人分分还行,拿去送山上的战士,一人一块都未必够吃。
因此意思意思地包了一纸包,再来就是代销点买的五仁、椒盐、豆沙三封不同口味的大月饼、十几个大红石榴、一篮子青红交织的大枣。
想要敞开肚皮痛快吃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应应景。
次日一早,萧三爷提着闺女准备的中秋应景礼上了趟山,接来了罚开菜地的春妹和潜心钻研武器的老教授。
群英寨队员收到礼物很开心,当场钻进林子扒了几窝野鸡蛋,并一筐山里摘的野果,让萧三爷稳稳地背回来。
山上山下集体过了个祥和而安宁的中秋。
唯一遗憾的是,向刚和另六位队员,尚未从前线归来。
中秋说说是个团聚的节日,可在乡下,往往和秋收挤在一块儿,很少有人家兴师动众整席面过节的。
能忙里偷闲咬一口月饼就已经是享受了,像盈芳家聚一起吃丰盛团圆饭的那是相当滴少数——得劳动力十分富足的人家才行。毕竟整一桌席面既需要人手、也需要钱。
因此盈芳一家很是低调,除了招呼的几个客人外,并没让周遭的社员看出端倪。
鱼、肉是早几天就陆续备好的;菜蔬是家里种的;瓜果点心倒是不用瞒着——自留地和前后院树上结的瓜果熟了这是全村皆知的事;点心是代销点买的月饼以及盈芳动手做的绿豆饼。
何况团圆饭安排在晚上,别人家都累得歇下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大声喧哗,更没有推杯交盏,顶多就是唠几句闲嗑。如此低调的聚餐,自然没人会蹦出来指责他们过于小资、过个中秋还特地整一桌席面。
三胞胎迎来生命中第一个秋天,人手一件新裁的短褂饭衣,坐在大人怀里,挥舞着小胳膊咯咯笑。
大宝贝就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闹腾,就剩盈芳一个人看他们的时候,就老实了,顶多在床上来回爬几趟。没办法,精力太旺盛。二宝贝得顺毛,顺舒坦了就是小公举,不顺妥妥滴霸王龙。至于小宝贝,别看他大部分时候乖巧又安静,彪悍起来让人刮目相看。干脆利落的巴掌挥过来,让人猝不及防。不过经过观察,发现那都是对外的,可见小宝贝分得清亲疏远近、是非黑白。
大伙儿轮番抱了一圈、亲了一通。坐下来后,开始中秋团圆饭。
老爷子作为大家长,举起酒盏说了几句。这是他跟老三一家在雁栖公社的第一个中秋。回想没找回小孙囡之前的每个中秋,对老三一家来说,就是看着别人幸福的落泪日子。而今不一样了,一家团圆。要是孙女婿也在该多好。不过他的身份,注定总有节日赶不回来。
“不过你们也别急,顶多再一个月,前线肯定会传消息给老夏。来,大家都干了手里的酒,不会喝的就以茶代酒。愿来年继续平安康顺,明年中秋,希望咱们一大家子人员到齐、幸福和乐!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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